散文|陈亮:瓦霜

封面新闻 2022-08-11 15:27 47418

文/陈亮

经年日久,瓦屋上长起了瓦霜。

在秋日清晨,远看像是屋顶上生了笋。没人知道瓦霜是何时在房顶生长的,突然有一天阳光翻过屋顶,投下的房屋影子上生了角。逆着光瞧,一簇簇肉嘟嘟、肥嫩嫩的瓦霜星罗棋布,光打得它通体生了金。

爷爷说,房子老了。土坯青瓦房才建时,那土是拿筛子细细筛过的,又经太阳暴晒,添加生石灰发熟,让风吹雨淋日晒。一夏过去,和上水,赶着牛踩,土熟了。选定好日子,请来村里的好小伙子,一木捶一木捶地捣,结结实实。

小伙子们的汗水、笑声混在一处,筑成的墙面又光滑又结实。梁是大楸树,椽子是带着松香的好松木,泥灰新抹,有麦草的清香味道。那是上世纪80年代,起动老屋造新居,巍巍哉。在新居的庇护下,我长成了大人。

房子老了,雨季前要更换旧瓦。

父亲搭着梯子,上了房顶。房子高高的,父亲敦实的身体在房子的托举下更高大了,他的影子随着房子的影子印在地上,成了巨人。父亲喊,小家伙们走远点,瓦来了。“啪”,旧瓦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就连小块上也布满了裂纹,那大概是房子的皱纹。

一天换下来,房前屋后各处都横陈着瓦的碎片。母亲用簸箕收起来,碎瓦块是很好的肥料,这道理也不知道是谁讲出来的,反正家家户户都信。碎瓦围成圈子,堆在果树下,来年那树上的果子沉沉累累地压着,枝条倾了,孩子们路过,摸一个,咬一口,笑逐颜开。碎瓦块有些化成了泥,还没有化完的裂纹更多,像是青瓦在开口笑。

瓦霜是房子的白发。一棵棵瓦霜傲然挺立,直对苍穹,硬扎扎如同老人头顶顽强的白发。秋初时节,瓦霜开花,有细小的白花、柔嫩的粉红花,一处屋顶或白或红的小花朵争相开放。

同样的屋子上,怎么会开出不同的花朵来呢?真奇怪。不仅孩子觉得奇怪,连野蜂也觉得奇怪。太阳高起来后,一种蓝紫色的大野蜂飞来,呆头呆脑地乱撞,一会儿停在白花上,一会儿停在粉红花上。

停在白花上,那白花被野蜂压得颤颤栗栗,瓦霜随之低头。等野蜂飞起,小白花又慢慢抬了头。停在粉红花上,粉红花突然从中间断了,许是开得久了吧。野蜂好像也被吓了一大跳,抖抖翅膀飞开了,又去找别的花朵。

瓦霜是寂寞的。路上的行人,房子里住的人,没人关注到它们。它们的头顶上,只有湛湛青空、悠悠白云。太阳出来了,它们成了金色;太阳落山了,它们恢复灰白本色。霞光四射,它们也变幻着颜色;星光垂落,瓦霜挂着露珠,将漫天星河收拢。

房子老了,庇护的雏鸟一一飞走。当年的壮小伙子成了人父,修起了他们的新房,是四方的钢筋混凝土大家伙,有太阳时还反光呢。瓦霜不喜欢在这样的屋顶上扎根,它喜欢松木的清香,喜欢大楸树历经岁月后骨棱棱的躯干。那调熟的泥土虽然在风吹雨淋下,墙皮脱落了,墙根烂了口子,可在夏日清风下,当年的麦草味还是新的呢。瓦霜喜欢麦草的香味。

瓦霜还能入药哩。在母亲的土方里,瓦霜可以凉血止血,解毒敛疮。被火灼伤了,捣烂了敷上。唇裂生疮了,敷上。牙龈肿痛,水煎瓦霜拿来漱口,过夜就消了肿。

房子老了,青瓦朽了,四方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用不到青瓦。雨声减了清绝,瓦霜失了立足之地,只能退守一地一隅。在老屋上,为其增添一抹亮色,瓦霜是屋老的象征。

再过许多年,青瓦房塌尽,瓦霜会落于何处?旧日埋青瓦碎块的地上,会不会有一两朵瓦霜扎下根来,等秋日天高,紫色野蜂的后代又迷失在它的花间。这野蜂自然不会知道这瓦的历史和这花的历史,那时,青瓦成泥,土坯坍尽,一切又是自然的颜色,自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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