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凡心：一张纸条

凡心（青白江）

我初中毕业那年，15岁。当我把参加高中考试的录取通知单递给父亲时，父亲没有半点兴奋和喜悦，而是良久沉默不言。两分钟前还喜形于色的我，随即低头冷下心来。我知道，高中要读两年，但家境窘迫，能不能读，或是读到什么阶段，都是难料的未知数。

家里有10多亩刚承包的土地，母亲患病顶不上半边天，兄弟小，父亲也有哮喘。别人家的孩子初中毕业都回乡务农了，我想，父亲此刻自然也是想我能早早回来帮衬一点这个家。

父亲看了好几遍录取通知单，一言不发。在收拾农具往家回的路上，父亲跺着脚，忍不住还是叹了几声：“成绩好又啷门办嘛？”我心里涌起苦楚滋味，到家就把背了几年补疤的书包一脚踢散在墙角。

夏日里，扛起大锹和锄头下地干活。一段时间，我与父亲极少搭腔吭声。微妙细小处觉察到，父亲也不正面看我低落情绪的愧色样；有时也见他满脸阴郁和心事重重。

晚上失眠的我，见父亲在昏暗灯下筛选要下土的良种，我慢慢理解父亲支撑一个家的不易。很多日子，父亲拿着农具挖土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照他的样子顶着日晒。歇空的档儿，父亲端过来一茶缸白凉水：“你是老大，家就这个样子，只有委屈你了……”

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父亲安慰道：“过几年条件好些了，就让你学一门手艺。”看父亲为难到这个样子，近来已渐渐平复的我，心里竟然又没轻没重地丢下了一句话：“不读书了，我认命，情愿种地，好了吧！”烦躁回家，我把录取通知撕了个粉碎。父亲怕我做出傻事，丢下农活，形影不离跟随了我两天。

秋季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傍晚时摸上了家门。惊讶之余，我一颗心怦怦怦直跳。老师说了一堆道理的话，父亲没明确表态。老师着急，无奈中提出建议：可否半农半读，先把课程学起来？父亲拉过站立在他身后的我说：“他自己已无心读书了，就是勉强读了两年高中，还不是白搭……”

老师茫然无语，拉了拉我的臂膀，摸了几下头。我知道，老师想听听我的表白。可是，我不想看父亲忧郁慌乱的眼神，也不好回答老师紧盯不放的目光。我说，老师，我要去剁猪草了。

老师走后，我得到了他留下的一张纸条。父亲问写了些什么，我没念出来。当时就想，就是念给他听，他也最多一知半解。

最终，父亲还是同意了我半农半读的方式。但高中的最后大半学期，我完全放弃了。读书进取，彻底被家务农活缠得筋疲力尽，想参加高考就更不敢想了。曾经一起读书的同学有的考取了师范学院，有的做了乡村代课老师等，风光体面地走上让人羡慕不己的岗位。父亲望着黑瘦的我，哀叹了几天几夜。

一天，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塞了一个包裹给我。他说，他遇到了那个戴眼镜的老师，书是他帮我找的，他已调去县城了。这天，父亲尽喝闷酒，也不说话。我估摸，老师逮着父亲又说了些什么。

想不到的是，二年后的秋天，父亲叫我去当兵。即将离开父亲，他没有多语，只说寥寥几句，自己好好把握去吧！如果说父亲重新给了我一个出路，我至今倒想说，是老师的心语一直触动着父亲不安的那颗心。我还记着老师留在纸条上的话：“将来无论走上怎样的路，书和知识是最好解愁的伴！”

【作者简介】

凡心，本名王荣。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协会员。诗文散见《华西都市报》《晚霞报》《长江诗歌》《山东诗歌》《诗歌周刊》《青海湖》《山花》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