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百年·连载丨《天路叙事》07

封面新闻 2021-04-24 16:35 44580

蒋蓝 著


二郎山筑路记

新筑川藏路有三大工程最为艰巨:二郎山、“橡皮路”、八大桥工程。

川交二处原党委书记邓天书近年致力于编纂公路志书,以亲身经历为线索,参阅了大量档案,对我谈起了时任“康藏公路修建司令部”政治委员穰明德。

第一个接受中央修筑进藏公路任务的正是穰明德。随即贺龙司令员对他下达了指令:“我给你命令,九月一日通车甘孜。”

穰明德是参加过红军长征的干部,1912年出生于江西省莲花县,多年的革命生涯,把他锻炼成一位性格倔强、雷厉风行的实干家。后来成立“康藏公路修建司令部”,他兼任政治委员。在艰苦卓绝的4年时光里,在康藏公路全线,“穰部长”无人不知。也许这一姓氏较为罕见,不知谁把“穰”字不规则地简化成了“稂”字,读音由“让”变成了“郎”,以讹传讹,约定俗成,人们一直就这么称呼开了。由于他对战士、民工特别关爱,深知疾苦,总是为第一线战士、民工力争保障,“穰青天”之称,到了无人不知的程度。

二郎山风雪运输险(原载四川人民出版社《四川公路交通史》)

作家高平指出:“‘穰青天’的绰号是怎么来的呢?根据我的了解,是首先从技工大队传出来并且叫响了的。因为他一能坚持原则,铁面无私;二能关心群众,体恤下情。他在一次同我做深夜长谈时曾经说‘对任何人我都决不姑息,对党内的人,我特别严。对我亲近人,我不能有丝毫的宽。’有一年,他因为自己的亲弟弟组织续不清,竟把弟弟送到公安局蹲了三天。他同妻子远隔两地,他笑着承认:‘我们夫妇也经常在通信中进行思想交锋。’他不止一次地宣称:‘对于保守主义者和向困难低头的人,我要做无情的斗争。”(《修筑川藏公路亲历记》,中国藏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0页)

1950年3月,18军在乐山召开进军西藏的誓师大会,拉开了解放西藏的序幕。同年6月进藏先遣连已经到达甘孜,昌都战役也即将打响,物资及运输保障成为关系进藏成败的首要问题。二郎山的旧公路是国民党时期修建的,已经千疮百孔、荒草丛生,路面只有一米多宽,无法行车。后经我工兵二十多天奋力抢修,于1950年5月30日勉强能通车,但随着6月雨季的到来,又被严重的塌方及山洪爆发而阻断。前方的物资供应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和威胁,尽快抢通公路成为当务之急,需要大批的人员投入。在这种情况下,18军、师(54师)党委决定把抢修二郎山险段的任务交给正在川西参加剿匪的162团。部队被紧急抽调回驻地邛崃,接受了抢通二郎山道路的新任务。

162团是18军中第一个投身筑路的步兵团,自成立以来一路南下、屡建战功。刚听到要去修路时,习惯于在枪林弹雨中拼杀的勇士们想不通,觉得怎么一下子就要和泥巴、石头打交道?从组织上说,不过是一纸命令;但从思想感情上转不过弯来,甚至觉得比“能上能下”、“能官能民”还难!

经过反复学习党中央和上级的有关指示,领会了进藏的伟大意义与抢修公路的重要性和急迫性,战士们想通了:今天能够和泥巴、石头“打”起来,正是长年流血牺牲奋斗争来的!因此,应该而且必须把战场上的拼劲拿到劳动中去!6月下旬,部队满怀着“开路先锋”的豪情,从邛崃踏上了奔赴二郎山的征程(《二郎山上不怕风来吹、不怕雪花飘》,《西藏日报》2016年8月16日)。

部队汽车经过雅安后,就驶入了崎岖不平、弯曲陡峭的便道。停停走走,有时还要推车前进,再往前路况就更坏了,于是决定徒步行进。沿着公路走了十几公里,便是深山峡谷。便道多被塌方堵塞,或被洪水冲垮,断断续续,部队索性改走羊肠小道。经过两天半的艰苦跋涉,部队到达指定地点——两路口(现在的两路乡新沟村)。两路口是两条道路的岔口,一条翻越二郎山到泸定、康定方向;一条经后沟通往宝兴场方向。

在十分陡峭的坡地上安营扎寨后,大家才发现修路还是一门技术活。战士熟悉的是投弹、射击、拼刺刀、爆破,砸石头、垒堡坎、打炮眼是头一回,一时还掌握不了。刚一开始,大家用十几斤的大铁锤打炮眼,可是打不准钢钎头,掌钢钎的战士手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砸出的血泡,伤病员不断增加……

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后来推广3人一组打炮眼法:一人掌钎,两人抡铁锤,随时轮换,减少休息,提高工效。另外,一些出生于农村的民工对于砸石头也想出了好方法:利用树枝、树皮、旧布条等废物做成圈子,把石块放在圈内,用铁锤击打,既省力,也减少了石头飞溅造成的伤人事故。

部队在施工中遇到技术难题时,团部请来来一位技术员,他向大家讲解了公路建筑结构原理,泥石配料比例、路面铺筑、路拱横坡度、小涵洞设置和排水沟处理等技术,使指战员增长了筑路工程技术知识,减少了施工中走弯路或返工的现象。

二郎山上罕有人烟,没有集市,买不到蔬菜副食品,部队只好自己想办法,战士上山去挖野菜。他们出没在树丛、荒草、乱石之中,抵御着蚂蟥、虫蚁的袭击割挖各种野菜,以满足大家的基本需要。 作家高平《川藏公路亲历记》提到,162团的三连,专门抽调了朱庆顶等5个战士去挖野菜。在90天里一共割挖了野韭菜等各种野菜1150多斤。

解放军就是解放军,推进速度是神奇的。到1950年6月中旬,公路已经修到了二郎山腰。

二郎山海拔仅有3437米,但由于这里的气候是典型的“阴阳脸”,阳面面对的是康区的高寒干燥气候,天气晴好;阴面面对的是川西的温暖潮湿气候,加上施工期正值夏天,雨水多不说,还时常夹杂着雪和冰雹,施工条件极为艰苦。

由于二郎山山体的结构是泥、沙、石的混合,土质不易粘合,雨水一冲很容易造成塌方。部队清理堵塞在山上老路基上的长达几公里的泥石流形成的堆集层,就付出了巨大代价。

指战员们便开玩笑地说,那些频频出现的塌方,叫做“破坏交通的敌人”。因此,只要哪里出现了塌方,指挥员就大喊一声:“敌人阻碍运输了,干掉他!” 战士们便跑步前进,一口气把路上的沙石收拾了。人们的身上沾满了泥水,于是大家就戏说,“穿的是呢(泥)子军装”(罗光德《二郎山:“分水岭”上的百年》,《雅安日报》2008年2月17日)。

6月25日那天,天气晴朗。解放军把公路修到了二郎山的山顶垭口。看到艳阳高照的雄伟山色,战士们放下了手中的铁镐、钢钎、撮箕,欢呼着跳起来……

对于工程里出现的质量问题,作家高平回忆了一桩往事:自己写过一篇歌颂高原驾驶兵的作品,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半个轮子悬在崖边开了过去。”穰明德看到了,毫不客气地说:“这样的路能让汽车走吗?这哪里是人修的?是狗啃的嘛。你们这些同志就是爱犯片面性的毛病,表扬了开车的,却批评了修路的。”(《修筑川藏公路亲历记》,中国藏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4页)从这件事情,可见穰明德的认真。

穰明德在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之余,在筑路实践中刻苦钻研成长为了公路专家,并将实践经验写成《西南公路建设中的若干问题》等著作,创建了西南交通专科学校(重庆交通大学前身),亲自担任校长。他在首届开学典礼上寄语师生:“誓为前路坦途甘当铺路石头,今天已积淀为重庆交通大学“明德行远、交通天下”校训精神和“甘当路石、进无止境”的办学传统。1953和1954年从康藏公路的筑路工地上共选送96人深造培训,其中送往重庆公路学校(重庆交通大学前身)80人。

二郎山下,大渡河带着泛起银光的波浪蜿蜒向东而去,周围的金栅山和大、小野牛山,及一座座相互牵连的无名山峰侧身耸立。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宛如一条长长的哈达,与山间参天古树和缭绕云雾融为一体。

70年流金岁月,弹指而过;70年的筑路传奇,也留给了历史无数的想像和追忆。如今留在二郎山垭口上的那段长达25公里的盘山公路,也在2001年1月11日二郎山隧道工程全面建成通车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在老公路的不少地段,甚至已经长出了齐腰的荒草,但生发于此的伟大传奇,从未停歇。

作者简介

蒋蓝,诗人,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朱自清散文奖、人民文学奖、《黄河》文学奖、中国报人散文奖、西部文学奖、中国新闻奖副刊金奖、四川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四川省诗歌学会常务副会长,四川省散文学会特邀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已出版《黄虎张献忠》《成都笔记》《蜀地笔记》《踪迹史》等文学、历史专著。曾任《青年作家》月刊主笔、主编,现供职于成都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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