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游丨三天门下问茶

封面新闻 2019-06-10 17:24 37232

储劲松

山雾茫茫一白,自山脚往山腰逐渐加深浓度。到了石佛寺,大雾如汪汪千顷之波,把一切悉数淹没如天宫。茶香亦如是,先是幽幽一线,越接近石佛寺越浓烈,昆虫一样扑入鼻孔。

有人在山上弹古筝,琴音淙淙破雾而来。溪水淙淙,鸟语淙淙,松林里复瓣的映山红艳如玫瑰,是别一种淙淙。这个叫石佛村的地方,总会令人想到世外。已是四月底,石佛村茶园组的茶才刚刚开园。一百多个外来的和本地的采茶女分散在茶山中,雾太大,只能看到两三个,她们两手飞快起落于茶棵之上,望去如鸟觅食,也如弹琴。

春生兄从小径上轻快地走过来,雾里飘飘然。他是茶园主人,十年前他承包了这片茶园,与当地茶农签了三十年合同,从此专心事茶。

香茗好喝,事茶不易,春生兄坚持做有机茶十年,富了茶园组的十户茶农,每年付给他们的茶园租金以及工钱都有上百万元。还不算每年付给外请采茶工的三十万元左右的工资。他自己则还未有收益,仍在不断地投入。当初他未必不是来赚钱的,一年年过去,茶于他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情怀。每回见到他,他都会说:“不管是赚是赔,我都要守护好这一片好茶山。”

这的确是一片好茶山。吾乡岳西自古出佳茗,又以石佛寺周围这一片所产“石翠”为极品。其鲜叶自然作鼠曲草和幽兰之香,香气纯正和美,引人入幽谷芷兰之境。

茶好不愁卖。每年这里的新茶还未开始采摘,多半就被老客户订购了去。普通的炒青绿茶,每市斤也要八百元以上。照这样算,茶园的收入是很可观的。但是,这两百亩茶园每年产出的干茶,每年不过两千余斤,遇冻灾之年不过千斤。春生兄有意控制品质是其一。高寒山区初春的风雪冻雨经常把茶树冻焦,致使产量大打折扣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因素,这里的茶要晚出一个月左右,此时气温上升极快,新茶一日一夜长一寸,根本来不及采摘,春生兄只好徒然望着它们迅速老去。春生兄坚守此地,贴进去不少钱只为了一个承诺:保护茶山,做有机茶。他有个外号,叫“有机傻子”,他傻就傻在宁愿花费不菲的工钱请人锄草,也不肯喷洒除草剂;偶尔虫子爆发,宁愿虫子吃尽新芽也不肯打一滴农药;宁愿产量低,也不肯施一两化肥。

春生兄领我们看石佛寺,看半棵神茶,一路茶言茶语滔滔不绝。

石佛寺其实是一座废寺,一间黑屋子,里面有十几尊石头佛像,没有僧尼。寺极简陋,石佛却是文物,专家说是元代造像。县志上说,石佛寺建于清代乾隆年间,显然是指从前的寺,但也显然是误记。撇开石佛造像是否为元代不论,从原寺遗址上挖出来的六通清代的碑则是明证。其中一通落款为“大清乾隆三十一年七月谷旦”,碑文开篇就说“包家河石佛寺,古刹也。”也就是说,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石佛寺就是古寺了。

再见到这些碑,忽然想,石佛寺周围的这片茶园,当初应是寺里的僧人所栽。而长在寺后方二百米处乱石中的那半棵神茶,也许可以追溯到元代。

半棵神茶我见过多次,植株与其他茶树看不出差别,其神奇之处在于,此茶树一株两品,一半发苗早,一半发苗迟个把月,早的一半与石佛寺其他茶树无异,迟的这一半芽叶尖细,叶子的香气更为浓郁。古人有诗说:“三天门下半棵茶,神仙能看不能拿。若是饮得此茶味,千里迢迢不想家。”它是茶的祖宗。

山中寒凉,春生兄领我们去石翠山庄喝茶,听古筝。着唐装的女子在演奏《高山流水》,隔雾看来,其挑、勾、剔、摘的手势也如采茶。

人与茶的相知、相惜和相敬,其间情意,也是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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