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余秀彬：开花的刺球

文/余秀彬

我新搬了办公室，窗外空调挂机上有一盆仙人球，被同事丢弃在那里，花盆里长满了野草。

他是我新接手的学生。第一个语文早自习，已经打了上课铃，他才晃晃悠悠来到教室，高昂着头，校服衣襟一边高一边低，鸭舌帽沿偏在耳朵后面，抖着右腿。

“你迟到了！”我严肃地说。“我知道啊。”他一脸不屑。

据班主任讲，他在原来的学校打架、抽烟、辱骂师长、留级、转校……我脑袋里忽然出现那盆仙人球，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放平语气说：“回座位上读书吧。”

他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但随即一摇一摆滑到座位上，懒洋洋地拿出书，嘴巴似张非张地读着。

下课回到办公室，我走到窗边，将仙人球小心翼翼地端进来。薄薄的塑料花盆一碰就碎，花盆里有厚厚的苔藓、四五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杂草，向我闪着双眸。墨绿的仙人球体上，淡白的刺直愣愣地指向我，坚不可摧的模样。

我请他来办公室。虽然双腿抖动的幅度小了些，但是那歪歪斜斜的衣服和帽子，还是在彰显着他对一切的抵抗姿态。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对迟到，对不合要求的穿着、动作无所谓吗？”

“大家都说我是刺头，我总要对得起这个名号嘛。”

一阵沉默后，我说，我这里有一盆别人不要的仙人球，我很忙，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吗？他注视着我，眼睛里写满疑惑和好奇，随即又高昂起脑袋。

第二天再来办公室，我发现仙人球的盆被换成了一个大小刚好合适的白色瓷花盆。一个假装经过办公室，假装不经意间看向办公室的身影闪过。我知道，是他换的。

下一个早自习，他仍然迟到了，但迟到的时间比上次短了5分钟，衣服拉链也拉上了。我微笑着，示意他进教室。他不再一摇一摆，脚步频率加快了不少。

第三次迟到，面对我严厉的批评，他端正地站着，低着头，接受了我的惩罚。讲道理、约法三章，他都一一接受。接下来的早自习，他果然没有再迟到。

有一天，在墨绿色的仙人球和淡白的尖刺间，有一星粉紫映入眼帘。我凑近了看，是一朵小花！在随后的《只因为有你》的作文里，我看见了他关于小花和我的歪歪斜斜的文字：“父亲的拳头、同学的冷眼，无数次抗议，都没有用，我只好不断违反纪律、专门唱对台戏，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特别高兴。进了新的初中，我仍然无视班级规则，但是回应我的，却是你温和的目光，温柔的语调……你让我照顾仙人球，最开始只是好奇，一个月以后，它竟然开出了一朵淡紫的花，虽然只有一朵，但是，却给我点燃了希望……”

面对他的文字，面对仙人球尖刺之间那朵粉紫的花，我的心间流淌着希望。我在他的作文后面，写上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一次课间，我发现他的桌角粘贴着一张纸，中间画着一朵紫色花朵的仙人球，右下角工整抄录着普希金的这些诗句。我对他点头，他望着我，眼中闪着光芒。

仙人球每开一朵花，他都会在他的画上画一朵。来年5月，仙人球的头顶开出了一圈花儿。粉紫的花朵儿高低相间，围成了一顶皇冠，斜斜地戴在仙人球墨绿的球体和淡白的尖刺之间。

我接到了孩子父亲的电话。他小时候不听话，父亲的拳头就是道理；后来，儿子的拳头已经和父亲的一般大，父亲再对他拳脚相加时，看见他在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反击。父亲心里很恐慌，感觉无计可施。但换了一个学校，慢慢地，他变了，早晨不需要喊就起床，回家主动做作业，对父亲的眼神慢慢地柔和起来……我听到了电话旁边一个女人的哽咽声。

我辅导他修改作文，在全班当作范文宣读，再送到学校杂志发表，他俨然成了小作家。在我的组织下，他和班级另外几个文学爱好者组成了文学社，读书、写作，整个状态如同那棵顶着皇冠的仙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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