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捕鸟人变接力护鸟人!江西遂川曾家父子:“打鸟岗”成了“万鸟岭”

封面区块链 该文章已上链 >

封面新闻 2025-09-27 18:18 226785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粟裕

“一晚上最多抓了100斤鸟,如果一只半斤,足有200只。

2025年9月27日,站在江西省遂川县营盘圩鸟类环志站的楼顶,七十岁的乡桐古村村民曾昭明向封面新闻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当年,这里有三四百家捕鸟人,通过篝火引诱、立网拦捕等手段,就算一晚上一家只抓10斤,你算算一共抓多少?

这里,地处南风面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千年鸟道”营盘圩核心区最重要的鸟类迁徙关键隘口。

“千年鸟道”是候鸟迁徙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摄

因为鸟多,这里一座海拔1200-1300米、长约500米的山岗,成了现在名声在外的“万鸟岭”。但多年前,它的名字叫“打鸟岗”。

“‘千年鸟道’是候鸟迁徙的通道,在整个迁徙过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多年从事越冬鸟类保护研究的江西师范大学教授李言阔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千年鸟道”附近的居民,捕鸟历史已有三百多年。早年,这里的生产力、经济比较落后,鸟类成为当地人获取肉类和收入的重要来源。

曾昭明的儿子曾宪财也曾是一名打鸟人,如今已成为护鸟员的他回忆,上世纪的“万鸟岭”曾分布数百个用于捕鸟的网场。几乎家家都打鸟,除了吃,还制成腊鸟干出售,有的一只能卖5元。

两代护鸟人曾昭明、曾宪财父子。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摄

当地打鸟有多严重?今年54岁、分管林业的遂川县副县长李茂军依然记得二十多年前目睹的震撼一幕——晚上的群山一片漆黑,翻过几座山,突然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山岗,仿佛一座小城……

那,便是摸透了鸟类“趋光性”的当地人,点起的灯,燃起的火……

曾昭明也回忆,那时的“打鸟岗”上很少能看到树,取而代之的是能藏人的一个个“打鸟洞”。

当地打鸟究竟有多盛?记者从江西省林业局查到的一份《禁止猎捕陆生野生动物的通告》,或许可以给予佐证。

这份通告中,写有这样一段话——禁止使用气枪、地枪、毒药、爆炸物、捕鸟网、猎夹、猎套、电击或电子诱捕装置、非人为直接操作并危害人畜安全的狩猎装置等工具猎捕陆生野生动物。禁止使用夜间照明行猎、歼灭性围猎、诱捕、捣毁巢穴、强光、火攻、烟熏、掏蛋、网捕、挖洞、设陷阱、仿声、弹弓等方法进行猎捕,以及其他禁止使用的狩猎方法猎捕陆生野生动物……

初略统计,短短149字,涉及的捕鸟方式竟有20种。

改变,始于2002年。

当年10月,又是一个候鸟迁徙的高峰期,“江西营盘圩鸟类环志研讨会”召开。为了改变打鸟、吃鸟的陋习,当地政府决定邀请一批民间打鸟“高手”参加,善于学鸟叫诱鸟、抓鸟、打鸟的曾昭明自然在其中。

二十多年过去,曾昭明对那次研讨会依然记忆清晰,“看到许多鸟类濒临灭绝的照片,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世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从小就随父亲上山打鸟,但对于鸟类,曾昭明真正了解的并不多。对曾经的他而言,鸟更多的是肉,是钱。

曾宪财回忆,开完会的第二天,父亲就把气枪、鸟铳、捕鸟网等打鸟工具都上交了。

对于父亲的决定,曾宪财刚开始并不理解——那时家里困难,打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曾昭明知道,完全说服儿子,需要时间。

而曾家父子都不知道的是,正是那一年,一个悬而未决的历史谜题即将迎来破解。

曾宪财参与环志的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仙八色鸫。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摄

我国有多条知名候鸟迁徙通道,东线沿大陆海岸线南下,至菲律宾和澳大利亚。西线穿越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进入云贵高原和南亚次大陆。但中线到底在哪里?多年没有找到答案。

2002年,全国鸟类环志中心组织中外专家奔赴遂川,历经3年调查考证,终于找到了中部候鸟迁徙通道的谜底——西伯利亚、内蒙古高原、华北平原繁殖的候鸟,秋季经华中飞往长江以南及更远的东南亚、澳大利亚越冬,而遂川就位于这条路线的关键隘口。学者将此通道命名为“遂川候鸟迁徙通道”,这便是现在闻名的“千年鸟道”。

也是从2002年起,全国鸟类环志中心联合江西省、遂川县林业主管部门,以及现在的江西南风面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在这里进行了持续二十余年的环志研究和候鸟保护。他们监测候鸟迁徙规律、开展鸟类环志、进行疫源疫病研究,成立了营盘圩鸟类环志站、候鸟保护站……

鸟类环志,是研究候鸟迁徙规律的重要手段。通过给鸟类佩戴刻有编号、机构等信息的金属环,来研究候鸟迁徙规律。

更多答案,也随着这些努力变得清晰——通过专家调查研究,以及对迁徙候鸟进行环志,基本查清了“千年鸟道”候鸟群的物种、路线、时间、气候。候鸟每年迁徙2次:春季,清明前后,4月初至5月中旬,从西南往东北迁徙到繁殖地;秋季,白露至霜降,9月初至10月下旬,从东北向西南转向南迁徙。白露至秋分,鸟类最盛,而过境最多是鹭科中的池鹭。

也是2002年,立下护鸟心愿的曾昭明成为一名护鸟员。每年春秋,当成群的候鸟翻山越岭来到他的家乡,也成了他最忙碌的季节。除了护鸟,他还参与到候鸟环志工作中。

2008年9月,在曾昭明提议下,村里组建了义务护鸟队。他们在田间地头宣传护鸟知识,他们遇到偷猎者第一时间上报,他们配合执法部门,从“打鸟者”变成了真正的“护鸟者”。

而此时的曾宪财,早已理解了父亲,甚至心生敬意。“鸟多了,虫害就少了,茶叶、黄桃的品质也提升了,笋干、蜂蜜、菌菇、山茶油等土特产都成了抢手货……”

更令曾宪财感慨的,是2017年发生的一件奇事。那年,父亲在山上发现一只腿受伤的苍鹭。父亲为它处理好伤口,养在院子里。家里亲人每天都去河里抓小鱼、泥鳅喂。细心照顾一周后,苍鹭恢复了健康。曾宪财至今还记得,那只苍鹭被放飞后,在屋顶盘旋了三圈,久久不愿离去……

曾宪财说鸟类环志是门技术活,绝对不能伤到鸟,也要小心鸟伤到自己。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摄

护鸟之路,曾昭明坚持了十余年,直到2020年,65岁的他仍然坚持每天巡逻三四次,在山路上一忙就是数万步。因为担心父亲身体吃不消,2021年,曾宪财接过父亲的班,成为第二代护鸟员。

记者见到曾宪财那天,他正在南风面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营盘圩保护管理站为池鹭、仙八色鸫做环志。谈到父亲传授的这门手艺,他直言:“环志是门技术活。绝对不能伤到鸟,但也要小心鸟伤到自己。”

短短四年,这份工作已为他留下深深的印记。年近半百的曾宪财露出手臂,上面布满了因鸟而伤的疤痕。

为了给候鸟做环志,他会和队员一起在夜里山上捕鸟。不同的是,当年他为了鸟肉,会不顾鸟的生死。而现在的他,唯恐伤到每一只鸟。“有时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洗漱一下,收拾一下,天就快亮了。”四年来的每次9月至10月,这就是曾宪财的“日常”。

在曾家父子的接力参与下,在一位位环志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截至2024年9月,当地已持续开展24期鸟类环志,累计环志鸟类200多种、4万余只,开展疫源疫病监测采集鸟类样本8000余份。

70岁的曾昭明,面对记者,总是满脸笑容。记者问他放弃打鸟,选择护鸟,有没有后悔过?他讲到了2013年的一件事。那一年,一只在营盘圩环志的候鸟跨越万水千山返回俄罗斯繁殖时,被当地鸟类保护者发现。这个案例,有力佐证了遂川“千年鸟道”是国际鸟类迁徙的重要通道。

更令他欣慰的是,从儿子接力护鸟,再到孙辈接续传承,曾家已有三代人守护“千年鸟道”,守护家乡的这片土地。

而旧日的“打鸟岗”,曾经代代相传的“打鸟地”,早已是郁郁葱葱的密林,岗顶还特别设置了“爱鸟宣传区域”,而山岗的名字也变成了“万鸟岭”。

数据显示,营盘圩乡已有9支护鸟队、400余名志愿者,横跨江西、湖南的跨省“护鸟联盟”也不断成长。

我国是世界上鸟类资源最为丰富的国家之一,也是全球候鸟迁徙的重要通道。现有鸟类1500余种,占世界鸟类种数的13%,其中具有迁徙习性的鸟类达800多种。

“保护鸟类等野生动物,是建设生态文明的重要内容,是加强自然生态系统保护、建设美丽中国的必然要求。”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严剑表示,得益于各级政府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高度重视和社会公众对鸟类保护的大力支持,我国的鸟类保护事业持续健康发展,鸟类种群数量得到恢复,栖息地质量得到改善。

记者采访期间,正是“千年鸟道”的候鸟迁徙高峰。9月26日晚7时许,天已暗黑,曾宪财拿着手电又一次进山。这只手电,来自他的父亲。

后记

天空不曾留下鸟的痕迹

但它们年年会飞过

今年,曾宪财种的黄桃卖了8万元。最远的地方,销到了“大湾区”。他说很多顾客,每年都买,看中的是桃的品质和他的为人,比如他多年没涨过价。但他也知道,这份信任的背后,也是对“千年鸟道”这片土地上好山好水的信任。

如今,慕名来“千年鸟道”的观鸟客、旅行者越来越多,当地也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吃上了“旅游饭”。包括曾宪财在内,这些昔日的“打鸟人”二十多年前都没有想到会有现在的生活。

记者在营盘圩乡采访时,生于1990年12月的乡长陈文睿告诉记者,仅营盘圩一个乡就有旅游民宿上百家。35岁的他坚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天空不曾留下鸟的痕迹,但“千年鸟道”的人都知道——它们已经飞过,它们年年会飞过。

评论 7

  • 夏三水 2025-09-28 发表于四川

    漂亮

  • 夏三水 2025-09-28 发表于四川

    安逸

  • 城市逆行者 2025-09-28 发表于四川

查看更多

去APP中参与热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