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徐朗清：童年听说书

文/徐朗清

1960年代，离我家不远有一个大茶馆，十几张桌子，人声嘈杂，坐客常满。来坐茶馆的下力人居多，他们来喝茶，无非是让疲累的身心得到缓冲。也有无所事事之人，只为消磨无聊时光。

茶馆里，看相的、打牌的、掏耳朵的、擦鞋的、卖纸烟瓜子花生的，三教九流，热闹非凡。茶馆偶尔会有一帮川戏迷聚在一起清唱，基本上是过把瘾，不收钱，但聘人说书，是要收钱的。不过，这钱茶馆老板不会出，都是坐茶馆的人凑份子。

这说书人中等身材，常年穿缀有补丁的长袍，因脸上有几颗麻子，大家喊他钟麻子。他满脸沧桑，待人和气大度，即便有人当面喊他钟麻子，他也不气不恼，总是笑嘻嘻地给你打招呼。

那年月，我们这一带的住家户普遍清贫，家中有书的都不多，至于电视，听都没听说过。听说书，便成了童年牵魂的梦想。每当夜幕降临，忙天活地扒几口饭，几个小伙伴就邀邀约约地朝茶馆跑来，大家挨挨挤挤地在茶馆边边角角站定。这一是因家贫泡不起茶，二是大家都是小屁孩，人都矮小，早点找好位置，以免被同样听“月白”的大汉遮挡，看不见说书人的表情。

只要一看见钟麻子来，我们便猴急猴急地巴不得他几下坐下来从上回讲起，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往台上一坐，缓缓地喝上一口茶，轻轻地一声咳嗽，拿起醒木啪地一拍。

偌大的茶馆鸦雀无声，只见他双手抱拳说道：“各位客官，上回讲到老令公撞死李陵碑……”听众一片唏嘘，泪眼朦胧，对精忠报国的杨家将满怀敬仰之情，对奸臣潘仁美恨之入骨，将其碎尸万段都难解心头之恨。

在这茶馆里，我们断断续续听他讲“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薛仁贵征东、岳武穆抗金”等。特别是讲杨家将、岳家军横扫千军如卷席，大获全胜，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班师回朝，我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热血沸腾。

钟麻子的一个个故事让我们如痴如醉，牵肠挂肚。他每讲到精彩处，就戛然而止，端上盘子挨桌收钱，茶客三分五分总是要拿。如若哪个拿上一角两角，钟麻子脸上便笑开了花，喜盈盈、大声武气夸对方大气，被夸者觉得极有面子。

有一回，我们扯声卖气地相邀去占位置，听钟麻子说书。没想到，被从后面走来的钟麻子听见，他猛喝一声：“小屁孩，敢乱说……”把手高高举起。我们都以为要挨打，谁知他轻轻地拍了我们几下，从怀中摸了一把炒香的干胡豆，给我们每人几颗，一再叮嘱我们听说书不要打闹。我们一边嚼着干胡豆，一边频频点脑壳。

钟麻子记性好，口才也好，他说书似润物无声的细雨，滋润着我们的童心。我想，这应该是我的文学启蒙吧？

后来，说书被贴上标签，钟麻子淡出我们的视野，不知所踪。时至今日，我都忘不了当年那个大茶馆，很是怀念钟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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