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长姐为母

封面新闻 2023-03-03 11:07 93822

文/奉友湘

大姐又住院了。2月27日上午,她在内江的医院里要嫂子拨通视频电话,说是要看我。

在视频里我看到了76岁的大姐,满头白发,一脸病容。我心里很疼,很疼。关闭电话,我便在心里不住地祈祷:大姐,你 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快些好起来。

大姐名字叫水清,大我11岁。她是家里的老大,我是家里的老幺。

母亲去世得早,走的时候我才3岁,还没记事。后来听大姐说,母亲落气后躺在门板上,我还去拉她的裤脚,哭着喊“我要吃奶”。旁边人听了,更加伤心落泪。屋漏偏遇连夜雨。第二年,父亲也撒手而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姐只读了初小,15岁就出去工作,18岁就结婚了。那时的大姐长得清秀苗条,一如她的名字般清纯。她不仅长得好看,人也能干,十几岁便学习当炊事员,做饭、炒菜是一把好手。她还会缝衣裳、做布鞋、纳鞋垫,操持家务自然娴熟在行。而且她还有令人羡慕的城镇户口,自带饭票。这种女性在当时的乡镇上,是许多男人的倾慕对象。据说高中毕业、家住农村的大姐夫追了她好久才如愿以偿。

大姐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她的大儿子只比我小8岁。有好多次,大姐单独带我去农村大姐夫家,路上遇到的熟人都要指着我问大姐:“这是你儿子哇?”弄得大姐每每红着脸解释:“这是我幺兄弟!”

大姐婚后有一段时间住在了婆家。那时比大姐小5岁的哥哥还未成年便当学徒工去了。大我4岁的二姐照顾我实在有些困难。我们姐弟俩常常饱一顿饥一顿。大姐知道了,不顾别人的闲话,一个人带着襁褓里的大儿子从婆家回到白鹤镇上,把我和二姐“统率”起来。我又有了家的感觉。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大姐在哪里,我觉得家就在哪里。

我八、九岁的时候,大姐在白鹤镇上银行营业所当炊事员,吃住都在所里。我和高小刚毕业的二姐单独住。一次二姐和几位女伴出去打零工了,一去好几天。我的双眼突然疼痛发炎,那时只知道得了“火把眼”,两只眼睛被分泌物糊满。我没得吃没得喝,一个人躺在床上抠眼睛,哭啊叫啊,没人听见,没人管我,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昼夜。我都以为自己要么会饿死,要么会病死。终于有人听到我哭叫的声音,告诉了大姐。大姐急忙跑过来,把又脏又臭的我背到营业所,烧水给我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带我去镇上医院看病。医生说是急性结膜炎。打针吃药以后,眼睛很快好了。她又找来偏方,用猪肝炒血皮菜给我吃,据说这个方子养眼睛。大姐心疼我,不忍心不管我,便让我从此跟她一块儿生活。我因病得福,又跟着大姐过了些不愁吃穿的日子。有人对她说,你都嫁人了,还管他干啥?大姐却说:“自己的兄弟,我不管哪个管?未必我看着他饿死、病死?”

大姐的举动得到了大姐夫一家的赞赏。大姐夫的父亲余老爷子对大姐说,你这兄弟将来会有出息的,你要好好待他,你们几姐弟一定会先苦后甜。大姐夫的母亲也极善良厚道,待我之好,胜过对自己的儿孙。那时我对大姐的回报便是小学里每学期的双百分,初中里的全优成绩。后来的结果不出老爷子所料,我成了家里第一个大学生。

大姐对我的爱是那么无私,有时甚至胜过爱自己的儿子。在我的记忆中,大姐不但从来没打过我,甚至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实际上她年轻时脾气是很躁辣的,骂起人来也相当厉害。当然,我在大姐面前也特别乖,从来不会调皮捣蛋让大姐生气。上学之余我会去拾柴禾,捡炭花,竭力减轻一点大姐的负担。有一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在我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有时我放学回家晚了,便会看到大姐坐在门口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等我。她看到我回来,便轻声说一句:“弟娃儿回来啦,饭在锅里温着。”我从锅里端出温热的饭菜,坐在桌旁吃,不时看一眼大姐。看着她对我疼爱的眼神儿,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实际上,大姐对我的爱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很难吃一回猪肉。一次我到大姐家去玩,临走的那天早上,大姐天不亮就独自起床给我做饭。做好后叫我起来吃,然后好早早赶路。我一个人在厨房就着泡菜刨饭,突然发现饭底埋着几块粉蒸肥肉。那时肥肉最解馋。大姐舍不得给自己的儿子吃,舍不得给丈夫吃,更舍不得自己吃,却悄悄给了我。我静静地吃,泪水却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

不知从何时起,大姐每年都要给我做一双布鞋。她的一本旧书里,永远夹着我的鞋样。大姐做的布鞋,鞋底是用麻线纳的千层底,鞋面一般是青哔叽。鞋子里面还做了绱底,穿起来柔软舒服。我知道做鞋面的麻烦,纳鞋底的艰辛,上鞋帮的复杂,那千针万线要花多少时辰啊!她手上又扎过多少针眼啊!可是她从来不嫌辛苦,总是年复一年地为我做鞋。说实话,大姐的手艺足以赶上机制的布鞋,在我的心中甚至远远超过。她这一做便做到我22岁高考那年。她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是青色平绒的鞋面。我很喜欢,也很珍惜。可惜后来洗净放在邻居家蜂窝煤炉上烘烤时,不小心烤焦了,再不能穿。我心疼了好久,因为这是大姐的心血啊!大姐不但给我做鞋,还给我纳鞋垫。她总是对我说,等将来有人给你做了,我就不做了!她把自己对兄弟的爱,一针一线地缝进这鞋子里,鞋垫里。

我结婚以后,大姐又早早地织好两套小小的毛衣裤,说是给我的孩子穿。我知道,她是总想为我做点什么。到后来,每年冬天,她不顾天气寒冷,脚冻手僵给我做香肠,腊肉,春节前从内江寄送到成都。她总是把一种特别的爱,物化成具体的感受。直到十年前,大姐才在我的强硬婉拒下终止了腊味的制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姐夫作为经营人才,调进了内江县(现东兴区)工业局,在局属的一个门市部当经理。全家也搬进了内江城里。一次,大姐夫批评了一位工作不认真的员工,那人一怒之下便向有关部门写了匿名信告大姐夫贪污。县检察院将大姐夫叫去协助调查。大姐火急火燎地给我打电话,要我回老家帮大姐夫洗清冤屈。我那时已经是省报的部门副主任,大姐自然寄希望于我这个“省里的干部”。我匆匆赶回内江,以家属的身份去县检察院了解情况,又去临时协助调查的地方探望了大姐夫。检察院的同志告诉我,大姐夫没问题,匿名信告的事情他都说得清楚,门市部的账目也明明白白,过两天就可以结束配合调查回家。果然,第三天大姐夫清白归来。一家人欢天喜地,设家宴庆祝。本来是大姐夫自己清廉守正,洁身自好,才得以平安无事。大姐却总觉得是我回家促使事情迅速了结。她那个高兴啊,感激啊,简直无以言表。她听说我喜欢吃牛肉干,便买来几斤牛肉,在家里烟熏火燎地炒啊炒啊,做了一大包牛肉干非让我带回成都。她把对兄弟的情意都炒进了那一丝丝香喷喷的牛肉干里。

应了大姐夫父亲的预言,大姐和我们几姐弟都先苦后甜。大姐几十年的艰辛劳作换来了儿孙满堂。孙儿、孙女都大学毕业,有了不错的工作。她虽然一辈子同锅碗瓢盆打交道,但她养育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有出息。她不失为一个成功的女性。

作为小兄弟的我,也没有为她丢脸。我知道,她常常是以我为荣的。一次,在回白鹤老家为父母上坟时,大姐在母亲坟头独自喃喃地对母亲说:“你的幺儿出息了,可惜你没享到他的福,倒是我帮你享受了”。我知道大姐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但我很惭愧,虽然前些年我为大姐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可是我陪伴大姐的时间很少。她代母亲对我尽了许多养育的责任,我却不能像对母亲一样回报她的恩情。当然,我明白,她最需要的不是物质上的回报,她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我长大成人,成长成才,家庭幸福。她便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大姐,我日日夜夜为你祈祷!

评论 3

  • 铜雀春深 2023-03-06 发表于四川

    感动😭,先苦后甜

  • 铜雀春深 2023-03-06 发表于四川

    感动

  • 铜雀春深 2023-03-06 发表于四川

    先苦后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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