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百年·连载丨《天路叙事》19

封面新闻 2021-04-28 11:37 42131

蒋蓝 著

雀儿山的雨季

当地藏胞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登上雀儿山,伸手能摸天。一步三喘气,风雪迷漫漫。 深沟峻岭多,断岩峭壁连,要想过山去,真是难、难、难!”

在朱昌全所在的技工大队抵达之前,二野18军遵照毛泽东主席“一面进军,一面修路”的指示,在民工配合下,半年时间就修筑了川藏公路的任务,这使得雀儿山公路赢得了“川藏第一高、川藏第一险”之称。但严酷的高原气候,尤其是雨季很快就使得通车不久的公路遭到损毁。朱昌全他们的工作是维修、养护道路,保障通行。

所以有人说,川藏公路是一条“血路”,是解放军和民工用生命筑成的路。这样的比喻一点也不夸张。塌方、泥石流、悬崖坠落、炸山事故、高原肺病等威胁着筑路官兵和民工的生命,几乎每推进一米都要造成大小不等的滑坡和塌方,施工的第一年就有千名官兵和民工为此献出生命。据统计,在施工第一年的365天中,牺牲人数最少的一天是5人。其中仅雀儿山的一个山头就牺牲了300多人。

刚刚通车的川藏公路雀儿山段(原载四川人民出版社《四川公路交通史》)

在朱昌全的话语里,他提到了很多藏地的地名,出现最多的就是雀儿山。一到那里,他水土不服,又受了风寒,“打摆子”好几天。俗称“打摆子”就是疟疾,是由疟原虫引起的传染性寄生虫病。其具体表现为:先发冷发抖,皮肤起鸡皮疙瘩,半小时到1小时后体温迅速升高,头痛面红、恶心,往往伴重度贫血和高原虫血症。连续服用几天奎宁之后,略微好转。朱昌全十分虚弱,但只能咬牙坚持。

雀儿山山踝一线有很多高山矮生杜鹃,为常绿矮小灌木,给人的印象是难以把握,透着神秘。强烈的日照之下,河谷里乔木的影子像是山神的卫士,坡地草甸上开满的小花朵像是歌声洒落的音符。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反而像碎石垒起来的玛尼堆,在恒久的沉默里拒绝老去。

越过坚硬的杜鹃丛,雀儿山扶摇直上。

朱昌全说:“在川藏公路穿越的14座大雪山里,我对雀儿山最熟悉,付出的感情也最多。我熟悉它的雪峰,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我熟悉它的气候,如同熟悉自己的脾气。记得我们入藏的途中曾经第一次登上雀儿山,并在峰顶的雪窝中搭起帐篷宿营。后来亘古荒寂的雪山热闹起来了,因为马昌段的公路已经于1952年5月28日动工了。解放军和技工大队已经在山上摆开了亘古卓绝的大战场。在当年11月份之前即大雪封路之前,完成甘孜机场修筑的部队也迅速转场投入了公路大会战……”

而最为艰难的是在雨季施工,落下的雨很快就变成积雪和冰,穿在脚上的胶鞋成天湿漉漉的,烤也烤不干,早已失去了保暖的作用。这里经常发生道路被大雪封住被迫限行的情况,就算是晴天道路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如炮弹坑的地方一个连着一个,很像四川乡村常见的“牛滚凼”。我们四处寻找石头回填大坑,上面再填沙土。但卡车过几回,大坑又在另外的地方出现了……所以维护道路的工作一刻也不能停下。

山道宽窄是受特殊地质与施工水平决定的。道路能过车就不容易的,本来就十分狭窄,又是沙石路面,加上回头弯极多,“之”字路段反复出现,汽车转弯时根本无法知道对面来车情况。许多地方因地形的原因,在通过前必须提前鸣笛,如果前方有车辆进入的话对方也会鸣笛回应,以便双方避让。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一旦发生交通事故,救援工作会非常艰难。就算没有发生交通事故,两辆车迎头相遇的话,谁进谁退还真是左右为难,因为要退车到一块可以会车的稍宽的地方也不容易。这一段路上,军队、地方运输队的大货车都采取抱团行走的方式,提前在很远的地方便鸣笛,远方一直没有回应声才开始行车,双方会车时师傅们都会相互问一下,后面是否有车辆才开始动车。

朱昌全分析说:“我想,后来交通部门在此于2017年修筑了世界第一高海拔超特长公路隧道。不仅仅是因为雀儿山山上的道路海拔高,更主要是因为地质情况复杂,加之陡崖林立,无法再扩宽公路宽度。在西藏日喀则和阿里一带的公路海拔都很高,山顶上海拔标识都上了5000米以上,但都没有选择开凿隧道的方式,就是因为道路附近比较宽阔平坦,道路修建和维护都要容易一些。”

川交二处参与过川藏公路建设的几位老人,还依稀记得文工团来工地慰问演出的情景。这些慰问团来自北京、四川、新疆、西藏拉萨,他们还送来了慰问品——香烟、糖果,还有在这里十分罕见的水果。可惜远道而来的水果一路颠簸,受冻后已变苦,无法下咽了。

地方的、军队的文工团也来到雀儿山工地演出,著名演员宋戈在《行在康藏》里回忆了在雀儿山工地的演出:“那天我演的一个节目是藏民对口唱,我饰演一个老藏民,同后来的作家杨星火一起为大家表演。结果唱到一半,就鞠躬下台了,为什么?脸被冻僵了,唱着唱着,嘴张开就闭不上了!歌词唱不出来了,所以只好鞠躬下台。即便如此,对面的战士们还是给我们用力地鼓掌,噗噗噗噗……天刚蒙蒙亮,我就赶忙爬起来跑去附近的观测站问温度,看看到底温度有多低,怎么这么冷。观测站的同志趴在寒暑表上看了好一会儿,抱歉地操着山东腔儿说:‘他娘的,今天没度啦!’原来寒暑表的最低刻度只有零下40度,而当时雀儿山的温度远低于此,所以水银都收缩到水银球里了。为此,让我们永远记住了‘没有温度’的雀儿山。”

当时最受欢迎的、立刻广泛传唱的是高平填词的一首歌曲《打通雀儿山》:

提起雀儿山,自古少人烟。飞鸟也难上山顶,终年雪不断。

地冻三尺深,乱石把路拦。开辟康藏交通线,这是一道。

人民解放军,个个是英雄。雀儿山上扎下营,要把山打通。

雀儿山再高,没有咱信心高。雀儿山石头再坚硬,没有咱意志坚。

山坡架帐篷,睡在云雾中。树枝铺在雪地上,好像钢丝床。

早起晚下工,热血挡冷风。没有水喝化雪吃,煮饭风味浓。

山高坡又陡,做工没处站。绳子拴在腰中间,悬空打炮眼。

满山炸药响,碎石四下崩,铁山也要劈两半,不通也要通。

这首战歌,对应了筑路人的急迫心声:“雀儿山再高,没有咱的信心高;雀儿山石头再硬,没有咱的意志坚。”

作者简介

蒋蓝,诗人,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朱自清散文奖、人民文学奖、《黄河》文学奖、中国报人散文奖、西部文学奖、中国新闻奖副刊金奖、四川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四川省诗歌学会常务副会长,四川省散文学会特邀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已出版《黄虎张献忠》《成都笔记》《蜀地笔记》《踪迹史》等文学、历史专著。曾任《青年作家》月刊主笔、主编,现供职于成都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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