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胡华强：丢肉

文/胡华强

1976年夏天，我和表弟在万古到大堡的马路边上弄丢了四块盐拌肉。

外婆的弟弟，也就是我母亲的舅舅，我们喊舅公。舅公在离我们家十多里路的大堡场食品站当站长，可以给我们几家亲戚搞点盐拌肉。

那年暑假，我和表弟（大舅的儿子）各背一个小篾背篼，去大堡场食品站背肉。我们顶着大太阳，在马路上磨磨蹭蹭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食品站。舅公把我们带到一间库房里，掀开几块竹席，露出一个石头砌成的地坑，厘米全是白晃晃的被盐巴腌着的猪肉。

舅公从坑里捡了八块猪肉，给我们的背篼里各放了四块，面上盖一张报纸。他让我们从食品站的侧门出去，还叮嘱我们路上不要逗留，径直回家。

我和表弟，两个十岁的少年，各背着十几斤重的猪肉，闻着从背篼里隐隐飘出的肉香，兴奋得简直要飞起来。我们已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肉了，反正过年之后似乎就没有了肉香的记忆。

我们在回家的马路上一会儿疯跑，一会儿慢走，一路上讨论着这些肉拿回家该怎样吃。说着说着，口水就包不住了。

七月的天气很热，我们走累了，正好看见马路边有好几棵高大的油桐树。我们把背篼放在树下，噌噌噌爬到桐子树上去乘凉。油桐树枝叶繁茂，被热风吹得哗哗作响；油桐树枝柔韧性强，适合攀爬悬挂，这正是我们这种顽劣村童最喜欢的游乐场。我们骑在高高的树杈上疯疯打打，好不快乐。

突然，从旁边的竹林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打着光脚板，穿了一条宽大招风的短裤，光着黑黢黢的上身。我们害怕被他责骂糟践了油桐，就立即噤声。

那个男人走过来，看见树下放着两个背篼，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往四周看了看，就走过来，揭开盖在背篼里的报纸。他看见背篼里的盐拌肉，又吃了一大惊，再次环顾一下四周，然后俯下身，伸出指头在肉上戳了一下，放到鼻子下去闻。

我和表弟坐在树枝上，大气都不敢出，直盯盯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人在背篼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快速伸出双手，各提了一个背篼，撒腿就往刚才出来的那个竹林跑。

我和表弟吓傻了，在树上大声叫喊：“是我们的嘎嘎，是我们的嘎嘎！”怎奈桐子树太高，我们没法立即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两个背篼提走了。待到我们滑下树来，追到竹林里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两个背篼放在竹林下。

我们吓得放声大哭，掀开报纸一看，每个背篼里竟然还剩有两块肉。我们立即不哭了，背起背篼就跑，生怕那个男人又追上来抢走剩下的肉。

回到家，说起路上的经历，大人们都觉得既可惜又可气。大舅说，大雄寺那个地方的人我都认识，大白天的，还抢人了不成？我去找！外婆说，找啥子找？你这不是要把你舅舅给供出来嘛？

舅妈说，这个人的确可恶，但都是挨邻侧近的人，就算找到了也恐怕会伤人面子。何况，他明明可以把肉全部拿走，但还留下了一半，说明这个人还有点良心。就算了吧。外婆说，就是。这个年代，看到嘎嘎，哪个不是喉咙管都伸出爪爪来了嘛？算了算了。

大舅叹息一声，这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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