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王建：三岔湖之夜（外七首）

文/王建

三岔湖微微荡漾，比梦更梦
一条鱼，即成射入幽暗里的箭矢

暮色四合时，翠绿就退下了
鱼身上那刀口，像极夜色里的旋梯

在水一方，目光摆弄繁星
看它们幻化成一尾尾鱼，朝我游来

三岔湖与夜空互为彼此
成都即宇宙，我即成宇宙里的星宿

当舌尖上的味蕾，绽放成粉红色花朵
一条鱼，游入我的内海犹似荣归故里

鱼架是鱼作别世界时，抛却的宿命
在灯影里，越发抽象和迷离

临了，我与三岔湖都被夜色溶解
合二，为一

鱼趣

很多时候，鱼在水中看我
不动声色；我看它
用鳍和尾去挑逗暗藏的杀机

漂将它的行为，悄悄地告诉我
我的手向竿摸去：漂有力度地顿下
光天化日下的鱼，就只好撞岸蹭底

万物飘浮不定。鱼眼里的我
跟天上的浮云无异
它通过鱼线的一端看我：
我的两耳若鳃，两脚顿成鱼尾

岸上那人：你我似乎同宗
何不下来玩玩？你把钩子取掉
我，就拽住莹白的线
与你一道去周游这幻彩世界

伫立在泸定桥头

以雷霆万钧之势
大渡河，将自己汹涌成大渡河
后浪，拍打前浪
此刻的大渡河
与“民国”时的别无二致

铁索桥，依然横跨在河面上
一块块木板，仍在前仆后继
自红军北上，这里就相安无事
山民种植粮果放牧牛羊
商贾则往来于茶马古道，马铃叮铛

历史，似乎在教科书里沉寂
却又在群山峻岭中猛地坐起
那个说书的先生将惊堂木举进云层
飞沫中，国共两军从湘江至乌江
又从乌江鏖战至大渡河边

13根铁索，18位勇士
呼啸的弹雨，熊熊的火焰
又相互交织起来，又壮怀激烈起来
那紧紧抓住铁索奋力向前的姿影
将我从混沌的岁月中，摇醒

我必以恢宏的长短句，让他们鲜活
叫铁索桥，再度从炽热到通红
叫18尊雕像，生出英武之气
叫史籍里的大渡河水，重新注入新进时代的河床
日夜向前，巨浪滔天

从海螺沟到塔公草原

你知我冲破酷暑的囚笼，一意向你
为此，你吩咐高原风
为我捎来贡嘎雪山的凉意

从2850米到3730米
车轮盘旋向上，不断碾压海拔
溪流轰鸣于耳际
山鹰背负天之蓝和云之白

在世界的仰望里，我是一支射向天宇的箭
嗡嗡的声响中，阔叶林渐次幻变成针叶林
石头，在褐与红之间推演奇幻
马匹拖家带口，牦牛三五成群
羊只从山岗到草甸，与格桑花轻语呢喃

而藏民们，左手挥舞牧鞭右手完成爱恋
帐篷星落棋布；雕花镂雀的藏式房
随山势而起伏跌宕，因生活而多彩多姿

从青草香里醒来，身披鲜嫩的康定晨光
这偌大的塔公草原，百草渐黄牛羊退隐
告诉我吧：这一湾河水
你要带我去哪里
告诉我吧：溜溜的康定
唱一首溜溜的情歌，可否扺达你的梦境
星子挂于天庭，辉光撒向大野

蜻蜓

比梦更轻，更缥缈
一汪比纸薄的水域都能停靠
就是这小小的飞行物
能驮得动大自然沉重的静寂
它的心脏肯定是一部功率强大的发动机
同时进行过降噪处理
它的两扇羽翅俨然两横
肌体长长，俨然一竖
两者加起来就是一个干事的干字
这横竖配置得多么有趣
天地间到处都写上了干的字迹
大干巧干，苦干实干
干才有希望，干才有前程
这无穷大的世界居然都来烘托你这小小蜻蜓
你看：当你歇下来
那个干字就更加凸显
好吧，说干就干
于是天地间就干出来那么多惊天伟业

冬瓜

这……这个跟冬天有关系吗？
从播种出苗爬藤到开花结果
冬天都在一边干站着，袖手旁观
可你就乐于这名字，仿佛爸妈给取的
在土里，冬瓜用根须行走，从春到秋
在土里，根须也是冬瓜的手，掘取食物
抱住大地不放。在命定的场域
冬瓜跳起了一曲曲曼妙之舞
这舞，以婆娑的叶子呈现
这舞，以一群蜜蜂围绕一朵朵花瓣呈现
一曲终了，又以一个个沉甸甸的浑圆谢幕
这一切，我自然是看在眼里
因此我安排虫子们都来朝贺
安排鸟儿唱赞歌；那一脉山溪没地可安了
它就自发地哼起了一支《欢乐颂》——
冬瓜冬瓜，披一身绿纱……

玉美人

“人从世上寻富贵，我去书中找美人”
年少时，写在巴河涟漪上的春联
这么多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
在书中，我没能找着你
而今，却被你找着了
在秋天的前一段
在一汪深不可测的香河中
嘘，别看了——
我已经不起你看，老了……
可你依然青春妙龄！看啊
你荷香里的生命，熊熊着火焰
相遇了，我就带上去古街走走
看紫色小花，如何缀在秋天的胸口的
看涓涓溪流，如何带走细碎的脚步的
临了,我还是要和你分手
你回到书中，回到字里行间
我回到现实，回到滚滚红尘
在蟋蟀轻拨秋弦的夜晚，在月上东山

德华老师

左手按住小腹，右手上的红墨水笔
在青龙咀里比划。方格与横格织就的垄亩上
你是耕耘者，24岁的芳华是一架犁铧
深耕细作的岁月，幼苗由纤弱到茁壮
桃李花开，不仅仅是燕语呢喃的春天

左手按住小腹，右手从纸盒中取出粉笔
讲台到黑板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我看见你嘴唇上的血迹，殷红
你有时用衣袖横擦，有时就用舌头舔回
视野里，黑白相间又分明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有时你锄禾，锄到傍晚时分
天空中赶路的星子，探询你的目光
就从木条窗户外投进来

左手继续按住小腹，右手握住我的右手
教我写下：“床前明月光……”
这轻轻的一行字，让我感到你手的颤抖
你腹内的顽疾，是50个同学心中的忧郁
而我，一边写一边仰视你——
你轮廓分明的面庞上，那细密的汗珠
就无数次跌落在我童年的懵懂里……

扎麻花辫穿碎花衣、左手按住小腹的德华老师
我是你众多桃李中长势最弱的那一棵
这细碎的桂花，是我为你献上的一缕缕心香
至于这些文字，还请你用那支红墨水笔帮我改改
左手拢华发，右手半掩慈祥的笑意

【作者简介】

王建，成都市作协会员，诗文作品近400首（篇）散见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