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伟
城市向北
冬天的早晨，六点半我得出门
先坐公交再换乘轻轨
运气好的话会有位置
在拥挤的人群里
才能像哲人一样思考人生
去单位，需要穿过
南岸、渝中、江北、渝北
两江新区
回家里，需要穿过
两江新区
渝北、江北、渝中、南岸
家到单位，三十五公里，畅通无阻
分针要转一百一十圈
单位回家，三十七公里，一帆风顺
分针要转一百二十圈
这座城市，一直在向北生长
有人说他听见了骨骼发育的声音
有人说他看见了肌肉隆起的阳刚
我说我变成了法布尔笔下的圣甲虫
每天在城市的胸膛爬行
除了进食
就用一双坚硬的眼睛打量周围
在春天的车厢里，我曾看见
一个老人背着书包牵着孙子
有人让座，坐下的是小孩
老人家微笑着就像花儿
在夏天的检票口，我曾看见
一个负重的棒棒
沉重的喘息
叫我想起家乡父亲般的耕牛
在秋天的站台上，我曾看见
大群九零后演绎的快闪
一声“娟娟，我爱你”
让行走的少女惊慌失措
在冬天的车窗外，我曾看见
一个中年男人在号啕大哭
没人去安慰，也没人停下脚步
那声音一闪而去
这座城市，一直在向北生长
办公楼一公里外是一座巨大的公园
三年来我总是透过玻璃窗享受美景
我想，哪天闲了
也去呼吸呼吸负氧离子
去年最后一个工作日
回家时我又一次睡过了站点
我在站台上扎账
这一年我错过了多少次
八次还是九次，真记不清楚了……
吴姐
一只眼的吴姐，有一双能干的手
从诗城奉节来到重庆主城
十年写一首没有结尾的诗
她不认识李白杜甫刘禹锡
不知道竹枝词的节奏
她的稿笺铺在脚下
用双手书写风雅颂
诗句朴实无华
每天要写十个小时
独自享受着诗人的孤寂
没有人问她灵感的源头
她也没有告诉别人
家乡的火塘和烘笼早已经冰冷
寒潮汹涌的昨夜
有早逝丈夫温暖的问候
停下来的时候
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
她会想起儿子女儿
想起孙子外孙的笑脸
那时她也会笑，像孩子般灿烂
她的诗里没有寒冷和娇嗔
她的诗里总是家乡的春花和红叶
她就是一个一只眼的诗人
主城有二十家工作室
每天三家每月四次
每天创作时间十小时
她的包里放着馒头和水盅
那是她的午饭
她用一只眼审视世界的不洁
哪怕点滴污垢
别想在她的诗行藏匿
干干净净的韵律堪比豆蔻少女
吴姐就是一个保洁工
替我家打扫卫生已经八年
快到春节，我母亲塞给她一包香肠
她说太贵。换桔子，她说牙齿怕酸
她拒绝怜悯只相信双手
她说看着掌纹皲裂，心情变得
宁静而安稳。她说，十年了
有两样东西已丢不掉
手里的小桶，身边的城市
不关灯的夜
那年跨进这年，几个踉跄冷汗淋漓
有人告诉我基因编辑在敲门
报纸编辑默念着贝多芬的命运
好吧，那就去写诗
三十年前我也是黝黑黝黑的文青
冬夜的雨声里跳跃着寂静的音符
我发现，键盘下的每一行诗句
古代人写过现代人写过
什么乡愁爱恋喜怒哀乐
都在重复别人的故事
APP上灵感涌动
机器人正不知疲倦
组装分行的文字
什么乡愁爱恋喜怒哀乐
像模像样，比诗人还有诗意
据说，新年的钟声里
又有十几家报纸在写告别词
有的长有的短
有的马马虎虎有的情意绵绵
最让人动情的是那句：
怕黑，今夜就不关灯
阿尔法狗所向无敌
李世石柯洁早已缴械投降
重百服务员的四川普通话渐行渐远
5G快马加鞭，出租车也会无人驾驶
返老还童将成真……
那年跨进这年，整夜不关灯
擦一遍书桌擦一遍书架
我的书房不染一尘
天亮的时候去淘米烧水
第一次给七十七岁母亲
熬了一锅冬苋菜稀饭
老人家眼里星星闪烁
她说早餐真好吃
剩下的中午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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