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廖天元：最是柔情是多肉

文/廖天元

妹妹笑我，能把多肉养死，本领不一般。以我带刺的个性，我本要反唇相讥，但在事实面前，我只能保持沉默。

准确地说，这个多肉不是我养死的。清晨起来，有风从窗户直愣愣扑来。猛然醒悟，昨夜窗户大开。窗台上有沙土凌乱，仔细一看，这土顺着养多肉的盆中撒出。再瞧瞧多肉，叶子有明显被啃咬的痕迹。我知道，这屋子有异物入侵了，这异物，多半是那该死的耗子。那耗子，逡巡一番，多半因为一无所获，又不愿意空手而归，于是把气撒在多肉身上。

多肉能食用？我未曾想过，即或可以食用，也应该味同嚼蜡。但作为连木头都啃得津津有味的畜生，这多肉，或许算得上美味佳肴。

我其实是一个不爱花花草草的人。原因很简单，一没闲钱二没闲心，大凡爱花之人，物质上算得富有，精神上有点小资。但是我，每天为生存忙得头晕脑胀，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同时，总觉得养花纯是高级精神享受，对我而言就是玩物丧志、铺张浪费、爱慕虚荣。幸好，这个社会像我这样想法的人不多。

其实，我知道，在19世纪欧洲的精英社会，他们反而认为，精英的挥霍是凡人的福利。王尔德在《自深深处》也说，恶莫大于浮浅，铺张浪费并不算罪过，勤俭节约也绝非美德。最大的恶，是肤浅。

所以，很多人笑我像个土货时，我基本不反驳，我有一个强大的心理保护机制，自夸不肤浅。但这个总归无法量化，肤不肤浅总不能写在脸上。但是，我始终想强势证明，养不养花不代表什么——没有那么多意义，如果每件事都要寻找意义，有时候一定是在自寻烦恼。

妹妹家里有些花花草草，非常符合她爱美的特征。有几盆平常绿意盎然，柔情万分，开花时节，争奇斗艳，清香四溢，煞是好看。特别是在窗台，有一排植物一字排开，说是花，却不艳，说是叶，却与一般绿叶不同。它们的叶重重叠叠一起，颜色看似暗淡却泛着光泽。肉肉的，厚嘟嘟的，让人无端地想去摸一摸，类似轻揉幼儿的光屁股。

有一次，妹妹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哥，哥，多肉开始“出锦”了。我被她接到家里，也就是那时，我知道这厚嘟嘟的玩意叫多肉，它在阳光地滋润下，叶片生出一圈圈红晕，像国画中的晕染，像小姑娘脸上的胭脂，恰到好处的可爱，呈现出怦然心动的可爱。瞬间，我觉得，它极像一个相交多年的知己，在街头偶遇，双方一时激动得不能言语，只能握着手使劲地微笑。

我连哄带骗从妹妹家里端走几盆。妹妹说，送你可以，但一定替我好好珍惜。眼里满是不舍，我说，又不是嫁女儿，哪有那么婆婆妈妈。

以我直男的性格，我其实想要她养的仙人球，毕竟听说可以祛除房间里的甲醛，但仙人球满身刺，看上去总让我发怵。这一对比，我竟然发现，我还是喜欢无刺的，圆润的，光滑的，憨厚的，带儿童气质和淳朴色彩的东西。带刺的，总有把人刺伤的时刻，哪怕是玫瑰。

我去上网，我要为自己的选择和喜欢找一个合适理由。输入“多肉”一词，电脑一瞬间竟然冒出无数词条。我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有这么多人喜爱多肉，深情地爱着多肉。

有网友说，一入多肉深似海。有人抒情地说，小巧精致的多肉，守在那方寸大小的花盆里，凹着各种好看的造型，自带满满的治愈气息。多变的造型和有趣的“灵魂”，让人“为肉痴迷”。还有人写诗：“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亦待你如初恋。清风送君入甜眠，粉嫩娇俏美红颜。”

这确实肉麻了。妹妹送的这几盆，高不到五厘米，有些单薄，远没呈现那样的诗意。不过，网上的照片，却让我喜不自禁。

但我描述不出来，只觉得精致耐看。我满心欢喜，像喜欢婴儿般。

难道像婴儿般的萌，就是多肉的生存之道？

我一直觉得，每个事物，都有它的生存逻辑。比如栀子花，质朴中的清香，那是人们的最爱。比如牡丹，雍容中的华贵，那是富人的最爱。如此，它们得以在这个残酷的世间立足和生存！多肉婴儿般的容貌，让人不知不觉会放下戒备。每个人的内心，何尝不渴望这样的简简单单？

达尔文说，适者生存！他没说，强者生存。这个世界，不是最强大的动物才能存在，如果那样，这个地球，一定是恐龙的主宰。适者，不一定是最强大的，每一个弱小，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想来，多肉其实我早就见过。那时我还在乡下，脱贫攻坚时我帮扶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小女孩刚上初中，熟悉后，她给我说，叔叔，我一定要找到妈妈。

我心里很难受，这个小女孩从小就没妈妈。听说，她的妈妈受不了山村的贫瘠，在小女孩一岁时到南方去了。而他父亲，为了寻找妈妈，10多年也未曾回来。我说，妈妈在远方等你，等你上大学后，妈妈一定会来看你。

小女孩微笑，说，叔叔，谢谢你！然后，她拉着我，去看她养的花。她捧着一个小盆，说，这花可好看了，不需要太多的水，有阳光，它就欢得很。

我摸着她的脑袋，说，孩子，叔叔看到阳光穿透了你的心房。你可知道，伤口恰恰是阳光照进的地方。

小女孩肯定不懂这句话，正如我不懂她手里捧的花。虽然，我现在知道，那就是多肉。

是的，多肉需要的就是一点阳光。需要的是被阳光照见。

但我犯了错，我以为，多肉需要的，仅止一点阳光。其实，它要壮大，不仅仅需要阳光。

比如，你得提防耗子的侵袭和骚扰。

我把妹妹送的多肉放在窗台，我让它接受天地日月的灵气和精华，我期待，有朝一日，多肉能像网上的图片一样，重重叠叠，灼灼其华，惊艳得让我语无伦次。

可是，我竟然忘了这个房间，会有耗子！该死的耗子！

有风，有雨。大暑后的川东北，接连几天暴雨如注。我不知道，小女孩养的多肉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得赶紧提醒她，买几个老鼠夹。当然，我也得给妹妹打个电话。

【作者简介】

廖天元，四川南充人，公务员。南充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四川省小小说学会副会长。爱好文学，业余创作，先后在《四川日报》《四川经济日报》《四川农村日报》《燕赵都市报》《华西都市报》《武陵都市报》《贵州民族报》《重庆科技报》《西南商报》《成都晚报》《教育导报》《中国乡土文学》《劳动午报》《本溪日报》《信阳日报》《北海晚报》《文化艺术报》《绵阳晚报》《空港双流》《成都高新》《达州晚报》《南充日报》《南充晚报》等20多家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作品10万余字，有作品被《微型小说选刊》等选报刊转载并收入多种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