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杨轻抒：二骡子

文/杨轻抒

二骡子是我们那个年龄段捡狗屎的能手。他能像一张篦子一样，以他家为起点，把全村的沟沟坎坎树林竹丛，仔仔细细地篦上一遍，篦得村子里连一丝狗屎味道都闻不到，篦得村子里花香四溢。我们全村的小孩忙活一早上，狗屎筐比脸还干净。

我们经常为此挨大人的打。我们恨死了二骡子。

开始的时候，我们强行拦住二骡子，把他的劳动成果一分了之，任二骡子坐在村口哭得跟死了爹一样，但这样还是阻止不了二骡子。后来，我们把二骡子摁在水沟里，狠狠地打一顿，打得二骡子哭天抢地嗓门都哑了。然而，二累子依然拖着一条明显短了一截的腿，每天早上，穿行在晨雾里，高一脚低一脚地篦着村子里的狗屎。二骡子篦过的地方，闻不到半丝狗屎味。

二骡子的能力得到了村里所有爹的高度评价，得到了负责收狗屎的村会计的赞许，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学校把全校同学集中起来，把二骡子请到台上，让二骡子讲捡狗屎积肥的经验。二骡子捡狗屎行，读书不行，说话更不行，结结巴巴半天都没讲明白，就像一条便秘的狗一样，我们恨不得把粪筐塞到二骡子屁股底下。

二骡子捡狗屎捡出了名，在我们村里成了名人。成了名人的二骡子腰也挺直了，腿也不瘸了，天天扛着粪筐从村头走过。那时阳光总是很好，二骡子的身影在迷蒙的阳光里显得格外高大挺拔。多年以后，我在学美术时，看见窗外的杨树，想起那个场景，觉得那就是一幅极好的油画作品。

不过，二骡子也没风光太久，过了几年，分田到户了，村里不再收狗屎，学校也没有积肥的任务，捡狗屎的活就再没人提起。但让我们气愤的是，我们本以为会得到公正的对待，比如全村的爹应该为曾经揍过我们而道歉，村会计应该为赞许过二骡子而内疚，学校应该为把我们当反面教材而痛苦反思——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一样。我们等了很久，什么都没等到。

二骡子并没有因为村里不再收狗屎，学校不再积肥，就自暴自弃。他还捡狗屎，而且起得比过去还早。有时，二骡子在村里转的时候，狗压根儿还没想拉，就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气得二骡子捡起一块石头朝狗砸去。

二骡子每天捡完狗屎，都要从村头走到村尾。其实，二骡子是不必走到村尾的，因为他家就住在村头。但二骡子固执地要从村头走到村尾再倒回去。二骡子扛着那只装满狗屎的粪筐，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

起初的时候，大家会问一声：又捡狗屎啊？二骡子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答了。后来渐渐没人问了，二骡子眼神里便有一些落寞。再后来，村子里修起了高高低低的新房子，红红绿绿的，散发着好闻的水杉木的气息，二骡子还扛着狗屎筐从村子里走过。有人不干了，说，这像什么话啊？天天扛着粪筐从村里过，臭死人了！

群众意见大，村里得管，于是派村会计去做二骡子的思想工作。村会计怎么做的工作我们不清楚，但听说那晚村会计走后二骡子眼睛都哭肿了。

哭肿了眼睛的二骡子还一直捡狗屎，只是再不从村里走过了。多年后，我们偶尔看到二骡子，躬着腰，扛着粪筐，在阳光灿烂的田间转悠，个场景像一幅油画。

【作者简介】

杨轻抒，四川德阳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委会委员，德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出版小小说集《寻找悲伤》《光明行》《小小说五星连环》（合集），参与编辑《四川三十年小小说选》（副主编），近百篇小小说被收入人教版中学自读课本、《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中国微型小说 300篇》《微型小说鉴赏辞典》《精美微型小说读本》等多种书系，并被多家杂志转载。曾被评为“中国当代小小说百家”，获《百花园》1997年度读者推荐优秀作品奖、首届（2003年）全国小小说金奖二等奖等多项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