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诗歌记录知音之遇和江上永别 那一场发生在蜀地的严杜友谊｜阿来讲杜甫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表现出盛唐的恢弘气度，激发人们对李白、杜甫等唐朝诗人有了更多的理解。其中有一个人物叫严武，虽然在片中存在感不强，但其实这个人物不简单。

严武不仅是唐朝中期的名将，执掌蜀地，建功立业，还与杜甫有着密切的关系。严武是杜甫难得的同代知音，曾多次给予杜甫切实的现实帮助：帮助杜甫修建草堂，还带着仆从和酒肉来看望杜甫，甚至举荐杜甫获得官职（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杜甫又有“杜工部”之称。）作为一名大权在握的唐代蜀地高级官员，严武懂得并尊重杜甫的精神世界，与杜甫写诗酬和往来，激发杜甫写出不少经典作品。严武也是杜甫除李白、高适之外的又一知音，在文学史上流芳至今。

阿来在讲台上

8月5日下午3点，由川观新闻、封面新闻、上行文化主办的阿来“杜甫 成都 诗”系列讲座，迎来第18讲。阿来以“杜甫与严武”为主题开讲。封面新闻对本场讲座进行全程视频直播。

在此前第12讲中，阿来已经深入讲解了两人的友谊与交往。为何这次第18讲再讲同一主题？阿来在讲座开始首先回应这个问题。他提到，这跟严武在成都任职的具体时间有关系。前面讲过，严武在公元761年到成都，任总管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同时还兼任剑南东川节度使。公元762年4月，就是在安史之乱当中登上皇位的唐肃宗死去了。同年七月，严武被召回京，入为太子宾客，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实际是命他充陵桥道使，监修皇帝陵墓。严武回京之时，杜甫一路送严武，依依不舍一直送过绵州，差不多送到今天的广元境内，两个人才在一个驿站分手。

讲座现场

严武走后，杜甫有一年多时间在绵州、梓州、阆州到处漂泊。这时候杜甫另一个好朋友，也是唐代大诗人——高适，来接任严武的职务。公元764年夏，吐蕃环伺蜀地，蜀郡西北部的松州、维州、保州等地都被包围，情况一度告急。面对如此情形，朝廷不敢大意，于是再命严武为成都尹、剑南节度使，再度入蜀。

严武回蜀的消息来得很及时。正在阆中流浪的杜甫，原本打算坐船顺江而下，离开四川。一看老朋友要回来继续掌管蜀地，杜甫写了一首《奉待严大夫》，表达自己的欣喜，“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回。”

在严武赏识下，杜甫担任了检校工部员外郎，做了严武的参谋，因此后人又称杜甫为“杜工部”。 当朋友成了自己工作的领导，而且这个领导的确非常优秀，写诗的时候在表达对领导赞美时如何做到真诚又不溢美？这是不容易的事情。杜甫在他的诗作《扬旗》中，做了一个很好的典范。在这首诗中，杜甫没有过多用抒情的方式表达对严武的钦佩和赞美，而是用平视的语言、客观描述严武治军管理精明有方，“江雨飒长夏，府中有余清。我公会宾客，肃肃有异声。初筵阅军装，罗列照广庭。庭空六马入，駊騀扬旗旌。……”阿来提到，杜甫这首诗得到后世读者的大力称赞，就在于杜甫非常清楚、准确地描述了一件事情，“在诗歌里抒情，相对是容易的，但要叙事准确、生动是很难的。杜甫做到了。”

阿来在讲台上

在另外一首诗《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沱江画图十韵》中，杜甫再次表现出他对严武恰当的赞美。这一次，严武叫杜甫到他办公的地方，欣赏他请人新画的岷山沱江画图。这可不是一般的山水画，这是给军事家画的山水图，带有山形地势参考的实际功能。杜甫再次用他高超的诗歌艺术，赞美了这幅画技艺之妙，并将严武比作东晋谢安，巧妙地夸奖其懂得欣赏自然山水，“绘事功殊绝，幽襟兴激昂。从来谢太傅，丘壑道难忘。”

阿来在讲台上

战功显赫的严武曾写过一首叫《军城早秋》的诗，送给杜甫，“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杜甫收到写了一首《奉和严大夫军城早秋》给予回应，“秋风袅袅动高旌，玉帐分弓射虏营。已收滴博云间戍，更夺蓬婆雪外城。”

严武给杜甫推荐的工作，杜甫是感恩的。这份工作，改善了流浪到蜀地的杜甫的现实处境。但杜甫做这份基本算是虚职的工作，感受并不好。他开始感到孤独，开始思念浣花溪边的草堂。在《宿府》“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这首诗中，杜甫表达了这种心情。

这种情绪积累多了，杜甫决定辞职。他给严武写了一首比较长的诗《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委婉但真诚表达自己的内心，表述自己做不了这份工作，辜负了严武的一番好意，最后两句是“乌鹊愁银汉，驽骀怕锦幪。会希全物色，时放倚梧桐。”杜甫的辞职申请得到严武的批准。而且两人毕竟是真诚的朋友。友情并没有受到辞职事件的影响。回到草堂的杜甫还写了一首诗《敝庐遣兴奉寄严公》给严武，描述自己回到草堂的状态。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野水平桥路，春沙映竹村。风轻粉蝶喜，花暖蜜蜂喧。把酒宜深酌，题诗好细论。”

讲座现场

杜甫回到草堂，过了一段安定日子。但是变化再度来临。公元765年，严武突然因病去世。杜甫在成都失去了依靠，决定离开蜀地。53岁的杜甫，举家乘上小木船，离开成都。途经云安（今重庆云阳）时，因病停留。在长江边他遇到了载着严武棺材的船只祭幛，写下《哭严仆射归梓》。在这首诗里，杜甫表达了自己哀伤的心情，以及对这位于自己有恩的友人、上司的真挚感谢：“素幔随流水，归舟返旧京。老亲如宿昔，部曲异平生。风送蛟龙雨，天长骠骑营。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船在三峡慢慢走，即将驶出视线尽头的时候，雾色降下来。杜甫一直目送船只消失不见。

时间再过一年多，杜甫似乎感觉自己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他写了一组在诗歌史上非常有名的诗《八哀诗》。他选择了唐朝诗人，或者是官员，或者是亦诗人亦官员的八个人，用诗歌表达对他们的怀念和哀悼。其中有一首写严武——《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这首诗很长，阿来选择了其中三句来分析，分别是“诸葛蜀人爱，文翁儒化成。”“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空余老宾客，身上愧簪缨。”杜甫之前把严武比作谢安，在此处又把严武比作诸葛亮和文翁。诸葛亮和文翁都是深受四川人爱戴的人物。

从入蜀到离蜀，几年的时光里，杜甫欣赏成都的自然、人文，遇到知音友人，写下千古的诗篇，酿就一段文化史上的佳话。“杜甫 成都 诗”讲座系列设定一共20讲，如今也正迎来了完结的倒计时。杜甫在蜀地的时光也逐渐接近尾声。接下来两讲中，阿来将重点讲述，值得期待。

（图片摄影：阿来书房李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