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汀:与风较劲的母亲

封面新闻 2022-06-16 11:10 76887

文/李汀

在村庄,早上起来,一开门,迎面闯来的风会把还有些懵懂的我打个踉跄。进门的风,会把木桌上昨夜我用过的演算草纸吹得到处乱飞,会把挂在木椅子上的一件校服揭到地上。木格窗户在风中喊疼。我赶紧关上门,把风堵在门外。

我走在山路上,一卷风一卷风地旋起来。山路上的风总与我作怪,我往前走时,它往后吹。我的头发乱了,衣服乱了,脚步乱了。逆着风向前,许多东西在向后跑。我的脚步叫风吹乱,往前一步,我需要往左或右折回几步再向前。

这天,我逆着上午的风去接背草的母亲。路上,我看见母亲逆着风背一大背干包谷秆。风先是把母亲的一背包谷秆吹斜垮起,母亲竭力阻止风的疯狂,努力想把一背包谷秆纠正到正确的脊背上。母亲一手抓住背绳,一手搂住背篼底。母亲在风中站着,根本没想要走上一两步,母亲在等风停下来。可风还是不肯罢休,母亲躬着背避着风。母亲哆嗦了一下,风还是没有停下来。

母亲的一背包谷杆眼看就要被风撂翻了,可她不甘心,斜着身子与风较着劲。母亲还是一手死死抓住背绳,一手搂着背篼底。风冷冷笑着,母亲满脸汗水。风还在一个旋儿一个旋儿地吹,母亲躬着背斜着身子。风到底年轻一些,母亲已经老了。

最终,母亲没有抵住风,“哎呀”一声把一背包谷秆甩到风中。甩开包谷秆时,母亲也被风甩倒在地下。包谷秆在风中翻了几个跟头,停在一个土盖头下。母亲从风中爬起来,望着地上的包谷秆骂了一句:妖风。

真是妖风呢。我看着母亲与风较劲,想要去帮帮母亲,却逆着风走不到母亲身边去。我跑到母亲身边时,风已经把母亲撂倒在地。深秋的地里已经是荒芜一片,那一大捆包谷秆在秋收后的地里格外显眼。

一窝老鼠从包谷秆里钻出来,在风里哆嗦发抖,我惊出了声。几只肉嘟嘟的小老鼠围在一只大老鼠身边。母亲笑了,哎呀,是说一背包谷秆咋那么重,原来还背了这一家子。

老鼠在地上哆嗦发抖,母亲怔在风里,她没想到一窝老鼠躲在她的一背包谷秆里。母亲矜持地浅笑着,两眼已经湿热模糊。母亲把背篼解下来,把包谷秆盖在发抖的老鼠身上。我不同意,老鼠是坏家伙,咬烂我的书包,偷吃家里的包谷。母亲笑笑,可它们是一家子呢。

从地里回来,母亲照例是忙碌的。她不可能因为有旋儿风就不去田里劳作。她照例要去水井担水。风把印在水井里母亲的影子吹得七零八落。平时,母亲要在水井里站站照照自己的样子,就着明亮的水井捋捋零乱的头发,就着明亮的镜子摸摸深浅不平的皱纹。今天有风就不行了,风把镜子打碎了,印在水井里的母亲影迹模糊。

开门就吹起来的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风中劳作的母亲也不可能停下来。母亲担完水,扛着锄头到地里挖红苕去了。母亲逆着风,风想要给母亲的锄头一点厉害。母亲抡起锄头,一锄下去,然后用力一提锄头,一窝红苕就出土了。

母亲一抡、一锄、一提的动作,让风逊色了许多。母亲一手杖着锄头,一手伸进土里,把一根根红苕刨出来。风打着旋旋,母亲挖了一窝又一窝。母亲已经忽略了这旋儿风,她的心思全在挖红苕上。一会儿,母亲已是汗流满面。母亲用手捋了一把汗水一甩,汗水在风中跑出去好远。

母亲把一亩红苕挖完的时候,天就擦黑了。这时,旋儿风终于把雨请了下来。母亲背一背红苕回家。刚刚把一背红苕放在街沿上,母亲担心起了上午的那窝老鼠,不晓得那窝老鼠子咋搞起的,天又下雨了。

现在,我进一步想,母亲在旋儿风中的坚持和沉重,应该是生命中的一种安宁,一种达观的镇定自若。所有这些,母亲应该传递给了我,我也应该在风中接住了。

【作者简介】

李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散文》《青年作家》《散文百家》《北京文学》《读者》《岁月》《滇池》《小说月刊》《短篇小说》《辽河》《鸭绿江》《福建文学》《四川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数百篇,有作品被《青年文摘》《文学教育》杂志选载并评介。出版散文集《农谚里的村庄》《西藏,清水一样的光芒》《民间有味》。曾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第五届宝石文学奖、首届浩然文学奖、首届四川省散文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大赛三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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