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档案|玉皇观街的老成都二中

封面新闻 2019-05-14 16:31 37411

四川省立成都中学校门

冯晖 文/图

成都二中改制成了北京师范大学成都实验中学,学校的大门开在玉皇观街上。听老人讲,老成都玉皇观的位置就在校园里面。

这里,对于我来讲既是母校又是家,有特殊的意义与情感。十八岁以前,我的生活都是以它为圆心展开,我对于世界最初的感知几乎都来自这所学校。

父亲是学校老师,全家人住在校园的教工宿舍里。我从小就生活在学校,读学校办的幼儿园、上学校的初中部、升学校的高中部,上课在学校,放学回家还在这学校里。直到考上大学,家搬到了爵版街,才算是与这所学校渐渐少了联系。

沙坑里的陷阱

二中幼儿园只有一个班,大孩子和小孩子都在一起,我和妹妹在这里同学几年。冬天,我们围坐在火盆四周,一边吃盆里烤的东西,

一边听老师讲童话故事。那时的成都冬天很冷,记忆里常常有飘雪的片断,但现在想起来却有阵阵暖意和炭烤红苕的飘香。每年学校的运动会,学校会给幼儿园的孩子专设比赛项目。我第一次参加短跑比赛,不懂规则,领先冲到终点,却停在红线前不知所措,第一名瞬间变成最后一名,引得全场观众大笑不止。

操场边是学生上体育课练习跳远用的沙坑。每到傍晚,这里就变成了教工子女的游乐园。男孩子们喜欢恶作剧,在沙里挖出一个个深洞,口小肚大,形如远古的陶罐。洞里灌满水,上面用废报纸遮住,用一层细沙伪装覆盖,再脱下鞋子印上一两个脚印,如此天衣无缝,常常有老师、学生落入“陷阱”。

作者幼时在二中校园

夏天是最快乐的时节。白天,把橡皮筋剪短,用火加热熬胶,裹在长竹竿上粘蜻蜓和知了。爬上青楼前的大桑树上吃完桑果,摘一袋桑叶回家养蚕。青楼是由青砖修建的教师办公楼,另一座红楼是由红砖修建的实验楼。在没有冰箱的年月,在桑叶上搭一张湿润的毛巾,一样可以保湿保鲜。用工地上的砖修建堡垒,用石块和泥块分派对打。晚饭后,大人、小孩都躺在屋外空地的马架子上当神仙。头顶,清亮透明的天空里有一钩弯月和闪烁的星星。微风中,蟋蟀和青蛙在歌唱。整个学校只有一台松下牌黑白电视机,周六的下午用板凳提前占位子是孩子们最重要的事情。晚上,全院子的男女老少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同一个频道,要么是《排球女将》《铁臂阿童木》,要么是《大西洋底来的人》《加里森敢死队》。后来,邻居家买了电视机,我晚

上常常借口上厕所,悄悄溜到别人家门口,透过门缝偷看。再后来,我家也有了电视机,但每周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下午才能看,寒暑假每晚可看到十点钟。

甜红酱油浇小春卷

那时,二中正门开在五世同堂街。街上印象最深的是小贩卖的凉拌大头菜。切成薄片或碎丁,用竹签串起来,放在玻璃瓶中的熟油辣子里一裹,如雪地里狗熊打滚;辣中带甜的味道容易让人上瘾。小锅盔夹大头菜丝丝,甜红酱油浇小春卷,现在想起来依旧止不住口水长流,桌面书稿打湿一片。

学校的西北角是食堂,大家每天中午都在这儿买菜打饭。伙食团一位卖饭的肖师傅,年纪轻轻,就顶替退休的父亲就业。后来被推荐上了成都体院,毕业回来顺理成章当上体育老师,“锅边舞”变身成为“场上飞”。食堂门口有两个大水池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每年暑假,我们一群孩子就把水池灌满,变成游泳池。有时,还会把家里刚买回的鸭子放在池子里游泳。

玉皇观街,当年二中校园雕塑如今还在

1976年,川西发生大地震,操场变成了抗震避难场。附近的居民也在学校里搭建抗震棚,一张床连一张床,数百人同时睡在大操场上。孩子们心里还没有灾害与危险的概念,全当是一场持续的狂欢,相互串门,打闹,睡在一起聊天。当拆除抗震棚时,让我们实实在在难过了好几天。

学校的东北角过去有个大礼堂,旁边有座两层楼的木结构房子,带漂亮的外廊与内廊,一楼是教研室和行政办公室,我们一家住在楼上。邻居就是现在很有名气的画家邵仲节,擅长画牡丹,当时是学校的美术老师。我常在他家里跑进跑出,喜欢墨汁和颜料的味道,有一种特别的淡雅香气。先生每次问我喜欢什么画,回答都是五星红旗。所以,“邵牡丹”送给我的全是亲手画的国旗,而不是他最拿手的水墨牡丹。后来上初中,他正好教我美术,当时全班都学画牡丹,在成都中学美术教学独树一帜,其他学校纷纷前来参观学习。1981年,中国女排战胜日本队,第一次获得世界冠军,画家连夜画了

12朵艳丽的大牡丹贴在学校红楼下的宣传栏里。邵老师是山西人,酷爱面食,天天必吃。一般情况是早晨馒头、中午米饭、晚上煮面。老山西吃面

是把碗里的面条和锅里的面汤统统歼灭,绝不放过一兵一卒。如果晚上不煮面条,他会到邻居灶头要一大碗面汤,加上自己早餐剩下的馒头,算是一顿晚饭。

回想起来,那时的生活是比较艰苦的。晚上常常停电,吃饭时烛光昏暗,在菜碗里找肉,如大海里捞针。一碗回锅肉,一筷子下去夹起来,满以为是瘦肉,吃进口里才知道又是一块酷似瘦猪肉的灰面锅盔。锅盔是主角,猪肉是点缀,这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翻版。下大雨,瓦屋顶到处漏水,家里的脸盆、铝锅、汤碗全部派上用场,叮叮咚咚,卧听一夜交响曲。洗澡很简单,就是一盆水和一块肥皂。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没有洗发香波、沐浴液,洗衣、洗手、洗头、洗澡,一块万能的成都本地产芙蓉牌肥皂“走遍天下”。

这里曾是一所闪耀历史又渐寂于时光的百年老校

排球队的超级男神

即便是这样,父母省吃俭用,让我和妹妹天天能喝上鲜牛奶。通常,卖奶的师傅早晨 7点骑自行车穿过玉皇观街,边骑边叫卖,父亲听见,会站在楼上喊:“牛奶,等到。”“好的。”师傅心照不宣,轻快地右转弯,在五世同堂街校门口笑迎手拿奶锅匆匆出来的父亲。那时的牛奶好香啊,烧开后冷却一下,奶面结上一层厚厚的奶皮,轻轻剥离入口,过一会儿,牛奶表面又会结一层薄膜。

二中是排球重点学校。20世纪三四十年代,成都市的排球活动就已经非常活跃了。石室中学有SS球队,树德中学有啸风球队,协进中学有克星球队,蜀华中学有流星群球队,而军校有梯恩梯球队。二中前身是省立成都中学,省成中高三班的排球队最有名,获得过全市中学生排球比赛第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个传统得到发扬。

1957年,校排球队参加成都市青年排球锦标赛,以全胜战绩荣获冠军。我读中学的那几年,二中每年都会和七中、盐道街中学、三十四中、西北中学等校的球队打比赛。每天放学后都有校队队员在操场训练,用力过猛,球常常飞到墙外的玉皇观街上。学生们只需对着墙外大喊几声,球就会神奇地飞回来。男排的主攻手是学校的大明星,高大、威猛、英俊,是女生心目中绝对的超级男神。学生时代的前后两任主攻手,一位姓吴的学长考上了川大计算机专业,一位姓李的同学毕业后当了交警。我从小就在校园里玩排球,后来参加了学校的排球队,作为体育尖子生考上了重点大学。

父亲当时是历史老师,对教材滚瓜烂熟,上课时会在蓝布中山装的右侧衣袋装上教材,但从不会在讲台上把书拿出来看上一眼,不管是历史年代、区域地图、人物名称,全凭记忆,丝毫不差。

成都市第二中学校校门,梁伯言题写,周兴释提供。从左至右:谯宇筠、贾廷瑞、周兴释、流沙河、邵仲节、费绍康、学生吴燕

拍过我肩头温暖的手

我对初中、高中的科任老师都有印象:英语姜老师讲的语法要点,到现在我几乎全都没忘;化学高老师绰号“高锰酸钾”,他女儿和我同班,绰号“小高锰酸钾”;政治刘老师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张灯和张彩,我喊她们“张灯结彩”;语文张老师自费组织学生课余文学兴趣小组,我在这小组里找到了写作的快乐;数学何老师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数学课也就成了书法欣赏课;高三班主任陈老师拍过我肩头的那只温暖的手,给了我高考的信心和力量。

二中虽未评上“重点”,但有不少优秀的老师。他们在教学上下真功夫,对学生用真感情。我们毕业那届的高考成绩特别好,大概是学校恢复高考以来战绩最辉煌的一年,不少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那个年代,对于成都一所普通中学来说,能考上大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回过头想,这一生都要感谢这些好老师,是他们的烛光,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北师大成都实验中学里快乐奔跑的孩子们

四川省立第一中学、四川省立成都中学、川西成都中学、成都二中、北师大成都实验中学,从 1935年到现在,学校名称更改了多次。

其中,1959年到 1961年还以成都市科学技术学校为校名,由市科委直管,高中部属中专性质,学生毕业后由市上统一分配工作。

现在,学校变了模样。原来红星路上的大铁门改成了上世纪40年代省立一中老校门样式,成为红星路上的一道景观。五世同堂街的校门消失了,改在了玉皇观街上。

“青楼”和“红楼”也没有了踪影,当年的教学楼换了件漂亮的外套。对我来讲,二中不仅仅是母校,更是伴我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的快乐家园,它对于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也许自己都无法评价。人生经历如一把刻刀,在岁月年轮上留下的条条痕迹,陪伴我一生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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