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邱华栋：诗缘未了情，妙手著华章——读向未短诗集《白夜》和长诗《十二因缘》

文/邱华栋

数年前，在湖南匆匆见过向未一面，他宽和的笑容就一直在我的眼前浮现。直到数月前收到他的三卷本长诗《十二因缘》，我又想起在湖南相见的那个年月。当时，我和老同学、少年文友等一班人畅谈文学，以茶代酒、言谈甚欢，全都忘记了三十年岁月已经在我们的眼角眉梢变成了皱纹。敦厚明朗的向未递给我一本他的短诗集《白夜》，我们聊了很多。我知道他原名向延兵，少年时期就喜欢文学，一直孜孜不倦地写作，在小说、非虚构传记、诗歌和红楼梦研究、影视剧本创作上都有成绩，还曾获得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后来，他开始钻研佛学，在佛学的出世和对现世观照的入世之间积极探索生命的可能。

聚会结束，我回到房间里细细品读诗集《白夜》，一首首诗带着韵律和画面，在我耳朵里响起，在我眼前浮现。他的《白夜》里的诗篇是他个体生命定格的画面，不断诞生着优美动情的瞬间。比如《深山藏古寺》：

霞落\鸟鸣轻\佛前一盏长明灯\照亮天地\静

短短五行诗，是现代诗的形式，却有着直达王维的古意和禅意，仿佛王维就在他眼前，又有着入世的那种烟火气。这种出世入世之间的停顿、刹那间的永恒，在他的诗中处处得到体现。

又比如《这回，月光不在床前》：

明月望着举头的诗人。\\举头的诗人一低头，\月光就洒了故乡一地。\草丛里蛰伏的野花反刍着月光，\诗人的内心刹时在花蕊松动！\初衷并没有违背初夜，\隔空的惘然抚摸着斜坡，\土地下的词语闻到诗人带露的呼吸，\园子里，诗人葬花的地方\月与花抱头痛哭……

在这首诗中，我看到了向未想和唐朝时某个静夜里的李白对话，想和他一起谈谈千古的那一枚月亮。他还想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相望，想分担黛玉葬花的忧愁。那种至情至性的美感和对生命易逝的感叹，都在这首诗里体现出来了。

再看《莫道春来早。吃茶去》这一首：

借你的诗人壶，借你的诗眼煮沸\浸泡我窖藏十八年的云雾茶\品一口，唉；再品一口，啊；再再品一口，唉\我灵魂出窍，我云遮雾绕\我坐在你的分行文字禅定，停止老\春天犹抱琵琶半遮面，红着脸\一瓣一瓣疼着打开自己，喜极而泣\禅茶一味，我逢人便说，吃茶去

禅茶一味，吃茶去！至高的人生境界，莫过于此了。

这些天，我展读《十二因缘》，夜不能寐。令我吃惊的是，在这首宏大的长诗中，向未将他的个人成长和对万事万物的观察都囊括其中。诗分三卷，有十二章，外加一个缘起和一个跋。十二章的题目是邀请我们进入这首长诗的十二扇门。这十二扇门，有“无明”，也有“行”和“识”以及“爱”，更有“取”“有”和“生”。在拈花般的微笑中，向未把我们带入到一种万花绽放，又生生灭灭的无限的诗歌旷野中，领略滔滔大河般的诗句。

我读下来，觉得向未他在写一首大诗，这不是一般的长诗可以形容的，我觉得《十二因缘》是他志在书写生命所有经验的一首诗，是他外观世界万物的一首诗，是他内视生命、杜鹃啼血的一首诗，是他从历史中牵出很多线头，又在现实中把它们全都编织起来的一首诗。这首长诗或大诗，是向未对这个世界的打量和总结，是他诗歌的所有梦想的实现。

必须要在一首诗里书写一朵花盛开的秘密，必须要在一首诗里呈现整条血脉、家族构成的大树和森林般的壮阔，必须要在一首诗里凝聚所有深情的凝望，必须要在一首诗里完成对自我的超拔，对众生的慈航普渡，对千情万事的全新谛视和思量，在《十二因缘》里，这些都有实现。

晨钟\惊醒\名\暮鼓\苦唤\色\名有病\用晨钟治疗\色有伤\用暮鼓治疗\治疗名的晨钟\有黎明的出口\治疗色的暮鼓\有黑夜的入口

向未的《十二因缘》，结构宏大，却从细部入手。我一边读，一边想象到向未他早年家境贫寒苦读书的模样。他在大山的陪伴之下凝望山影，想看到山那边是什么的风景，能够读到他从石门走出来，在常德、长沙，在山南水北，在大江南北，在长河落日，在中国大地上奔走，看到了更多的风景，认识了更多的人之后，在他内心引发的悸动。后来，他又在常德花岩溪安定下来，把更多的爱洒向人间，关照孤寡老幼，爱护树木小草，问候飞鸟昆虫。

每次立春\我就想到生命\每次立春\我就想到光阴\每次立春\我就默守子时\每次立春\我都沐浴一次\并从头到尾抚摸自己一次\立春\人生如寄\无尽今来古往\立春\应该向鱼尾纹致敬\向迟疑的幽径微笑\立春\应该祝福在薄雾中睡醒的人们\向早起的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向未的《十二因缘》是一首大诗，不仅仅是这首诗的体量大，有三卷、两万行之大之多，还在于它的内部结构分为三条河流般的线索。第一条是对自我成长经历的回望、追问和谛视，第二条是对家族血脉和地域文化的深度挖掘和诗意呈现，第三条是禅宗在本乡本土的源远流长和漫长发展。生命、个人、家族、故乡、历史、禅意、佛理，最终化为对世情与万物的观照，构成了这部宏大交响乐一样的大诗的结构，让我们看到编织在一起的诗歌的大网中，无数的瞬间成为被我们捕捉和欣赏到的诗情。

花酬春\谁寄音？\柴门虽残\谈笑做成丰岁\慵行芳径\怕啼莺见\深山还要更深处\做得仙人要五分\做得闲人要十分\柳边几个黄鹂\花外一声惊飞散\春风送江水\带春来\更带春归去\我有春\我说过，我是有春天的人\......我是有故乡的人\我说过我是有故乡的人\月上人静\年近\我未归\水尽见山\山又水\往事\不论多少\白发满头为证\愁不论斤两\风之上兮云之下\溪声\似还乡\山色\陪旧人

我们都是有春天的人，我们都是故乡的人，我们都是簇新的人，在《十二因缘》中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