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王春华:老人与根

封面新闻 2021-12-20 10:49 43799

文/王春华

阳光暖得像春阳。在宝云寺脚下的林间小路上,我被一位九旬老太紧紧攥住手,做了她大约半小时的拐杖。

阳光很暖,但她的手冰凉。我在一段铺满松针和阳光的路上来回跑了四趟,但她站久了身体就不太稳,手里的拐杖不够用,还得攥着我的手,亦或攀着我的肩。

我第一次沿坡跑下去时,她正拄拐站在路的尽头。我在路口张望,她轻飘飘移过来,一身朱红衣裳,仿佛一枚风干的红叶。为防被风卷走,她顺势攀住了我的肩膀。我不忍心拨去她攀在我肩上的手,索性站在阳光里陪她说话。

她像一个终于找到玩伴的开心小孩,话匣子如竹筒倒豆子般打开了。她攥着我的手,指着旁边的农家说,要搬家了,公路都修到屋跟前了。但我不管,我90多岁了。为啥我手这么冷呢?因为我属蛇呀!我娘家在北门沟,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里是大儿子的家,二儿子住东台坝,他楼下住着谁谁谁。大女儿嫁在韩家湾,二女儿在范家梁。

她说的北门沟那个小地名,颇类北京的粪车胡同,我竟未曾听说。她说她属蛇,我帮她算了一下,她今年92岁,虚岁93岁。我突然有些恍惚,这是跟我祖母上下的年纪呀!

当年我背上行囊外岀求学时,父亲因怕祖母临别抛泪,没有领我前去告别。结果我们早上离家,祖母夜里就倒在家里新收的谷堆旁。倒下去前,她一边帮母亲摇着风车,一边念叨着说她见不到我了。

这些年,我总不免会想,要是祖母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现在我知道了,大概就是这样,如风干的红叶,苍凉又温暖,安静又絮叨。

幼时,每逢小叔小姑们不在家,我总会被父亲派去老宅陪祖母。祖母养猫,也养狗,偏偏我又爱极了小动物。猫永远是高冷疏离的,它黏你可以,但你不能黏它。多少次我曾试图抱着它们睡觉,都被它们“喵”的一声挣脱,惹急了还用尖尖的爪子抓我。小狗倒是让抱的,但大人们断不会同意抱它们上床。

被猫拒绝的沮丧和失落,祖母用她长满老茧的双手替我熨帖抚慰。许是白天玩累了出汗,夜里睡前总觉得背痒痒的。被祖母摸挲着后背,我渐渐合上双眼,在昏黄的灯帐里甜甜睡过去。

祖母的手还有一大妙用,会做各式美食填饱我的胃,熨帖我的心。摘了新鲜的黄花、豆角、黄瓜和辣椒腌在泡菜坛里,帮我烧竹甲虫、螃蟹腿,为我蒸描了红的面斑鸠、绿油油的荞面馍馍,折了野百合、南瓜花给我炕馍,在桃红色的石臼里用新收的糯米捣制糍粑,外面裹上用南瓜籽、芝麻、黄豆炒制的粉末,做成香喷喷的糯米团子。

更绝的是,她似乎永远备了肥肠给我做放学后的那顿加餐。我放学归家,放下书包就掀锅盖。如果家里没吃食,扔了锅盖就直奔祖母家去。隔着几方水田,她远远望见我去了,转身进了厨房。

等我跨过堂屋的门坎,柴禾燃烧的烟火气和煎炒的香气便次第传来。她煎了肥肠炒上酸菜,加少许米和红小豆做成热腾腾的玉米粥,再佐以生姜、辣酱和新鲜蒜苗,粗中有细,香中带辣,至今令我回味无穷、满口生津。

我在阳光下咽了咽口水。老人又开始新一轮复读机式的絮叨,“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看来,儿女才是她常念的经。我捏了捏她的手,提议搬把椅子过来让她坐着晒太阳,她摇头说不用。身躯如风干的红叶般晃了一下,再度向我飘来。

看这情形,我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指向身后的道路说:“现在阳光甚好,你可以沿着这条道走走,我在这来回跑,有我看着你。”“行啊,你的手多暖和!我走走,看手能不这么冷不。”

我在阳光和落叶铺就的路面上来回跑了三圈后,她借助拐杖的支撑和冬阳的抚慰,也走到了两三百米处的邻居家路口。我远远看着,她竟然继续往下走去。看来她还打算去找人拉家常,并不急着打道回府。

这样,我倒可以安心归去了。沐着冬阳,我踩着落叶的簌簌声,信步下山而去。

【作者简介】

王春华,笔名王梦石,四川苍溪人。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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