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寻迹|辽东陆战场寻访⑦:金州,追踪甲午日本谍影

封面新闻 2017-11-28 11:25 30091

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甲午历史顾问 王记华 陈悦

1894年10月24日,日本第一军突破鸭绿江防线,甲午战争战火烧过鸭绿江,战场进入中国境内;与此同时,日本第二军登陆花园口,挥军旅顺。

为了加深历史研究的实地感受,寻访遗存的甲午战迹,中国近代海军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发起甲午历史辽东寻访活动。这是甲午战后120多年来,首次系统对辽东甲午陆战遗址进行的寻访、考察。

封面新闻将陆续刊发本次甲午历史寻迹考察报告,今日刊发寻访第七站:大连金州博物馆。

在金州博物馆内,存有两块“三崎碑”,这是甲午战争时期,日本在中国进行间谍活动的罪证。

金州位置图。

第七站

金州博物馆:“三崎碑”,日本间谍活动罪证

10月16日一早,甲午历史寻迹团一行,从庄河乘高铁抵达大连金州。

在大连的历史研究者刘勇先生指引下,寻迹团在金州获得许多重要收获。其中在金州博物馆,看到了甲午辽东之战中被清军捕获处死的日本间谍的“纪念碑”。

石碑在博物馆后院的空地上,是当年日本立的“殉节三烈士碑”,碑身已断成四截,其中部分断碑碑身受损严重。

因为当天是星期一,金州博物馆闭馆。但热情的张馆长听说寻迹团一行的目的后,特地打开馆门,让我们看到了展厅内的另一方小“三崎碑”。

这两方碑就是当年日军对华进行谍报活动的罪证。

存放在金州博物馆后院的“殉节三烈士碑”的残件。

6名间谍

1894年8月末,日本大本营制定冬季作战方略,计划在当年冬天攻占北洋海军重要基地旅顺,设法消灭北洋海军,为来年春天登陆山海关、进行直隶平原决战创造条件。

10月24日,日本第二军在庄河花园口登陆。为了配合作战,第二军在登陆时派出了6名间谍。

这6名日本间谍分别叫钟崎三郎、藤崎秀、山崎羔三郎、猪田正吉、大熊鹏、向野坚一。

日本自1868年明治维新后,开始向中国派遣间谍并设立间谍组织,搜集中国各种情报。大量间谍的渗透活动,成为日本获得甲午战争胜利的重要基础之一。

此次从花园口登陆的6名间谍,都来自臭名昭著的在华间谍机构“日清贸易研究所”,这是由日本军方暗中支持的一个间谍性质的机构,1891年由荒尾精等在上海创立,选址在另一日本间谍机构武汉乐善堂的上海支部。

当时日清贸易研究所培训的间谍,按照中国的传统留蓄发辩,穿着汉人服饰,学习汉语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甲午战争爆发后,这6人随日侨一起返回日本。在决定随第二军去中国刺探情报后,6人获得时任日本大本营幕僚长的陆军大将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的接见。随后从横滨出发。在途中,日舰捕获了一艘中国渔船,渔民的衣服被剥下,穿到了间谍的身上。

在花园口登陆后,日本6名间谍出发前的合影。

三人戏剧性被捕

在得知日本从花园口登陆后,金州守军已经意识到日谍会来刺探情报,因此发布悬赏布告,同时还给民众发放一种红色通行证。

清军捷胜营营官荣安派人到花园口方向设卡清查,在通往金州必经之地的碧流河渡口设岗盘查行人。

10月24日,6名间谍在花园登陆,出发前这6人还拍了一张合影,这也是他们的绝命照。

钟崎三郎登陆后行至碧流河渡口,遇到清军盘查,因为没有通行证当即被擒。

山崎羔三郎的被捕则很具戏剧性,当时他投宿农家,当地百姓在厕所发现了本地人很少使用的白手纸,立即报告了守军,山崎随后被拘捕。

此前中日军队还在朝鲜时期,山崎就曾在日军进攻牙山时,深入清军驻地刺探过情报,还因此受到天皇的接见。

藤崎秀被抓则是因为表现的太过镇定,与当地难民面临战争时的状态不同,引起村民的怀疑,报告了清军巡逻队,经盘问后也遭拘捕。

从24日到25日,6名日本间谍已有3人被捕。

25日,荣安派兵把3人押送至全州副部统衙门,经过拷打审问,他们招供了日军登陆规模、战役意图等重要情报,28日被处决,随后被掩埋。

从左至右: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藤崎秀。

一人归顺

猪田正吉和大熊鹏离开花园口后则下落不明,后与其他7名在甲午战争中被清军处死的间谍一起,被日本奉为所谓的“征清九烈士”。

1933年日本黑龙会编撰的《东亚先觉志士记传》透露,日方根据多方搜集的资料推测,此两人被宋庆的毅军捕获。

1895年3月,在田庄台大战前夕,日军通过收买汉奸的探悉,宋庆幕僚中有两名日本年轻人,并受宋庆的“宠遇”,日方当时断定两人就是猪田正吉和大熊鹏,曾想救出未果。

战争打响后,日军炮火猛烈,宋庆等突围,日军估计两人已阵亡军中。

另据清档记载,1894年11月宋庆在救援金州时曾报告捕获一名日本人,名叫“福冈竹之助”。根据名字,专家认为此人就是猪田正吉的化名,宋庆报告他死于田庄台之战,“尸身不全,无可辨认。”

从宋庆的报告看,猪田正吉被捕获后,化名后归顺清军,并跟随转战数月。

关于大熊鹏的下落,在日俄战争后,他的好友水谷彬写了一篇《大熊鹏君之足迹》可作参证,文中写到:

日俄战争时,我从军任翻译官。自明治三十七年(1904年)夏至翌年夏,我在海城军政分署,后又被派至牛庄军政分署。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三月八日,我应牛庄防守尉所属牛马税捐局长田心斋之请赴宴。席上与旗官文林交谈,偶尔涉及日清战争(甲午战争)。当时他是旗军左宝贵部某营哨官。他说在青堆子(按:今庄河青堆子镇)某日捕获一日本奸细,问我是否知其人。据其所说,我判断该奸细一定是自花园口登陆的六名侦察员之一、后来一直杳无音讯的大熊鹏。我详细记述了文林的谈话,他说:“甲午之战,我属左宝贵旗军,队伍后转移到辽东半岛青堆子。某日,有一青年在我军营房附近徘徊,样子好似察点炮数,一士兵生疑,捕捉之,揪至营房,他默默不语。营官认为此人必是南方人,避难归乡迷途至此,命释放之,士兵尚有疑点,于是搜身,见其内穿青色条纹衬衣(当时日军士兵一种衬衣),身带识别铜牌,笔记本上记录我军情况,分明是地道的日本侦探。我军侦察兵归来报告:日军已由花园口开始登录。于是决定扣该青年于营中,后来我军退至岫岩,再退至海城附近草子峪。日清两国议和后,交换俘虏,此青年被送至奉天。

文林谈完后,我说,此人肯定是我友大熊鹏。十年来失踪谜团今始真相大白。谈到大熊鹏终未归原因时,文林说。那时这一带流行瘟疫。或许他死于瘟疫。他确实被送至奉天。我听后十分怅然。

6名间谍唯一逃生的是向野坚一。

他在向复州以及普兰店行进侦查情况时,曾被日军误作中国百姓抓了夫役。

误会解除后,向野坚一继续执行情报刺探任务。后在渡河时,曾受到村民盘查,并搜出磁铁等物品。村民怀疑其身份,三名村民遂押送他告官,但途中使计逃跑。

逃跑后,向野坚一混进金州城,摸清了清军的防御情况,并意外发现了清军在石门子修建的防御工事。为日军进攻金州城立下大功。

向野坚一后来著有《从军日记》详细记载了他的经历。

金州博物馆保存的小“三崎碑”残碑。

三崎碑

回到在金州被处决的三名间谍身上。

在三人被处死的几天后的11月6日,日军即攻占了金州城。

日军占领金州城后,在档案文书中发现了三名间谍的埋葬地点,在金州西门外找到了三人的尸体并火化。

当时日本第二军随军摄影龟井兹明曾在日记中,记述了此事,但只提到了其中的两人:

在作为我军第二军司令部的金州城东门内副都统衙门的仓库里遗留了许多文件,其中有向中央催促拨款的,有与大连湾炮兵司令部缔结夹击日兵约定的。其中最为悲惨的是我间谍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两氏,被当地居民捕获,在金州审问后,被挂上写有姓名的牌子处炮烙之刑。

钟崎氏为福冈县筑后国山潴郡人氏,性佣傥豁达,少有大志。早年到东京报考陆军幼年学校,因身材不足未果。然而鹏翼之志并未为之挫折,后旅游于杖阳(译者:日本长崎的异称),结识了荒尾精氏,一同到中国。日清之事刚起,立刻回国,大肆于有志者间游说,因而破格赐给拜谒天颜之荣,攫升为翻译,随第二军从事敌情侦察,遭此不幸,年仅二十有六。

山崎氏为唯福冈藩士,自幼独善汉学,年壮立志,游于清国,与荒尾精寓居汉口,专事刺探军情。有时扮做药商,有时化为卖卜者,巡视穷村僻邑,如云南、贵州,尽管外国人不能进入蛮地。他的足迹几乎无处不到。他又曾在汉口开过照相馆,后在上海奔走于商贾之间。日清战争刚起,他奋勇从军。如今无端惨死,诚为不胜哀悼。他躯干长大沉毅而寡言,颇有大丈夫之风,年仅二十八。

1895年4月初,日军将三人骨灰埋葬在金州城外的虎头山上,并立了3座墓碑,从东至西分别为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藤崎秀,因为三人名字中都有一个“崎”字,日军将埋葬他们的虎头山称为“三崎山”。又在金州城西门外“三崎”临刑地立起木质的“三崎处死地纪念碑”。

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后,“三崎”墓地被迁回日本国内,原墓碑移至东京泉岳寺作为纪念碑。

“三崎碑”刚迁至日本国内时的照片。(图据 黑龙会编《东亚先觉志士记传》)

日俄战争后,日本1912年在虎头山为“三崎”立起了高5米、宽1米的青灰色花岗岩石碑。石碑于1913年落成,由时任关东都督府都督福岛安正题书“殉节三烈士碑”。

从现存的照片看,整个墓碑由底座和碑身构成,底座分为两层;碑身则由两块拼接而成。寻迹团在金州博物馆考察时也发现,碑身下段朝上的一面有水泥的痕迹,正是上下两块拼接的部分。

“殉节三烈士碑”的老照片,“碑”字处可见拼接的痕迹。

1928年11月,“三崎”的后人又在大碑西南侧立了小“三崎纪念碑”,在金州西门外处决三崎的地方树立了“三烈士殉节地纪念碑”。

当年日本立的“三崎碑”,并在大石上刻上“三崎山”。

被砸为四段

1945年金州解放后,“殉节三烈士碑”上段被砸断成3截,整个碑身变成四段倒伏在地。“三崎”后人所立的“三崎纪念碑”也被拆毁,目前仅存半截,就是现藏于金州博物馆的小“三崎碑”。

此后,“殉节三烈士碑”残块曾差点被当作乱石填海,后经当地文化志愿者们的呼吁,2010年金州博物馆将残碑从山上运到馆内,在后院存放至今。

如果不是当地文化志愿者的呼吁,这块记录了日本侵华罪行石碑恐怕早已成为无知商人推土地下的垫脚石,湮没于历史之中。

图为2009年时倒在地上的“殉节三烈士碑”,照片上可以看到不远处正在兴建的楼房。(图据“金州的天空”)

前两年,寻迹团成员、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曾去过东京泉岳寺。寺庙里为了腾挪土地作为墓地出售,在修建私人墓园时,三崎碑被挪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三崎碑原有的基础、供桌等都被拆散。在荒草丛中,依稀可以找到“三崎”碑的基础构件。

昔日“光辉”的“三崎碑”,寺里为了腾挪土地,将其挪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陈悦 供图)

“为了侵略他国而丧失生命的‘三崎’,一度被黑龙会等以烈士为名加以吹嘘,最终变成这幕光景。”陈悦说,甲午战争中被清政府处死的日本间谍共有9人,这些人多和日本间谍机构日清贸易研究所等有关,至今在日本京都还留有纪念这些人的“征清殉难九烈士”碑。

日本京都若王子神社的“征清殉难九烈士碑”。(陈悦 供图)

评论 1

  • 微软小冰 2017-11-28

    甲午,我们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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