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丨温珠子：熊家婆

文/温珠子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有个印象特别深刻的人物——熊家婆。

她的样子十分丑陋可怕，红扯扯的眼睛上没有眉毛，平坦的鼻梁末端嵌着两个黑洞，向一边斜歪着的嘴包不住口水和门牙，颧骨高耸脸颊凹陷下巴溜尖，齐耳的灰白短发在风中飞舞，暴露出左边只有半个耳轮的耳朵。她常年穿着深蓝色衣裤，围一条灰蓝色帆布围裙，一摇一摆行走在我们宿舍大院外面那条长长的，通往河边的斜坡路上。

大家都叫她熊家婆，把她和每个小孩儿都耳熟能详的故事里那个把娃儿的指甲壳儿咬得咯嘣咯嘣响的非人非兽的恐怖形象紧密联系。因此，在大人哄吓小孩儿的时候，就有了一个非常现成实用的具体人物。

我们大院里小孩儿很多，大家平时最乐此不疲的集体活动就是逗熊家婆。过程是这样的：

孩子头先派一个胆子大的娃儿打前锋，让他（她）站到离熊家婆比较近的地方，对她指手画脚地翻动嘴皮子，不一定要有具体的话语或清晰的声音，但一定要极力做出鄙夷的神情，以此激怒正在家门口忙碌着杂活的她。

这是需要一点表演才能的，好在我们这伙孩子们的父母都是搞这行的，所以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些皮毛。每次熊家婆都必然上当，她或许本来就是一个一点就燃的火爆脾气，这给我们的阴谋诡计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她总是不假思索地向挑衅她的孩子猛扑过来，一边骂一边伸出瘦长的手臂和手掌上残缺的两三个手指，直指着已慌忙转身撤离的打头阵的小孩儿，样子仿佛要把他（她）撕碎了嚼来吃。奈何一瘸一拐的脚步跟不上腿脚伶俐的小孩儿，就捡起碎石使劲儿地投掷。

我们吓得跟斗儿扑爬地转身奔逃，口里咦咦哇哇地惊叫着，推推搡搡地往院子飞跑，只要进了院子大门，我们就彻彻底底安全了。年龄小一些的孩子，恐惧得放声大哭，旁边的伙伴连忙拉起来拽进大门。然后，我们剧烈喘息着，分别躲在门角，或隐身在门后捂嘴偷笑，从门缝里窥视门外指天戳地抓狂的“怪物”。

游戏到了这里已接近尾声，但怒气冲天的熊家婆不肯罢休，站在门外左手叉腰、右手不停在空中比划挥舞着，歪扯着嘴巴口沫飞溅地叫骂，声音在扭曲的鼻腔里轰隆着发出怪音，更加引得我们在门里笑弯了腰。

有时，我独自在河边溜达，远远地看见熊家婆立在河岸边她开辟的菜地里，双手搭在锄头木把上，呆呆地望着桥上来往穿梭的行人车辆，神情落寞，仿佛在遥想着久远的往昔。

听说熊家婆年轻时是个美女（这从她幺女儿俊俏的五官脸庞可以看到一些根据），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成这样。没有谁提起过她的姓名，从一个容颜姣好身材窈窕的女子变成一个魔鬼般狰狞的女人，她的姓名也被一个凶残的名称代替，人们对她只是取笑逗弄和排斥厌恶。特别是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小孩儿，更是在与生俱来的残忍中明目张胆伤害她。

回望那段尘封的岁月和往事，我觉得我们对她都欠缺一份真诚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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