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邓杰:默契

封面新闻 2020-11-23 15:18 46837

文/邓杰

母亲说,她和父亲一辈子没有过默契。父亲从未对母亲说过“我爱你”,母亲也从未对父亲说过“我爱你”。

1982年,母亲嫁给父亲,那年父亲24岁。父亲学历不高,没上高中,更别说大学。

2001年9月,我刚上高三,父亲去朋友的装饰部帮忙,白干了两个月,人家才勉强接纳。工资暂定每月400元,淡季只发300元。家里经济捉襟见肘,母亲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用。

一个周末的早晨,母亲起床就把家里的一个暖瓶打坏了。忽然,电话响了。那头说,没什么事儿,叫母亲去装饰部一趟。一会儿,几个工人师傅把父亲抬回家。

一师傅说,父亲在车上搬运材料时,固定货物的绳子断了,他从大货车上摔了下来。到县医院,医生说是腰部粉碎性骨折。母亲当场昏了过去。

父亲躺在床上,母亲守在床边。母亲看着父亲,泪水淌得满脸都是。父亲用手去揩母亲眼角的泪,母亲不好意思,扬了扬手。

父亲又拿一只手放在母亲肩上,低声说:“别哭了,恁多人看了要笑。你看我不是好生生的么?”母亲听了,忙抬起手去抹眼泪,可眼泪却越抹越多。

父亲做手术那天,我和母亲站在手术室窗外,目睹整个过程。那也是我人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

站在旁人的角度看有些不顺的事儿,是觉得没什么的。甚而可以夸夸海口,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些事儿一旦涉及亲人,往往会很痛。

一个月后,父亲出院在家休养。父亲下不了床,母亲抹着泪,忍着难闻的味道,用塑料口袋照顾他的生活。

母亲一边担心父亲的安危,一边担心这样的状况和苦难会把整个家“淹没”。毕竟下半年的我,已进入高三。她整天坐立难安。“笑笑,哪怕是含泪的。生活总会好的。”父亲躺在硬板床上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天,一个师傅跑来告诉父亲:“陈经理说,如果你不在星期一上班,就将被解雇。”不用说,这恐怕和新老板娘有关。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执意要找陈经理理论。父亲躺在床上,摆摆手说:“毕竟是多年的朋友,我明天就去上班。”

他不恨他。我很纳闷。

不久,父亲拖着疲倦的身体继续去上班。还好,其他师傅很照顾父亲,都帮着干一些重活累活。父亲很是感激。

老辈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很了解父亲的性格,在他受伤的那些日子里,只是默默照顾他,没再说什么。

母亲下班回家后,总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等待着父亲归来。父亲每次回家,总朝楼上的母亲招手。后来,母亲告诉我,每次见到父亲招手,她的心情又高兴又沉重。

一次,乘着母亲去医院拿药,父亲悄悄对我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妈这样的。”我当了“传话筒”,母亲红了脸:“听你爸瞎说!他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

那以后,我偶然读《背影》描写父亲“蹒跚”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学校举办歌咏比赛,我和同学跟着学唱刘和刚的《父亲》,更理解了“父亲”二字的含义。

我大学毕业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前所未有”地亲密起来。我当了教师,工资不高,但温饱有余。2007年9月,我又考上“村官”,四川第一批大学生村官。我们一家人难得“奢侈”一回,吃了顿馆子。

一次,父亲问我,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母亲也有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多了一个:将来父母离婚了,你跟着谁?我反问:你有更爱的人吗?

2008年5月,地震那晚。父亲让母亲跟我一起走,母亲叫父亲跟我一起走。结果,父母亲依然“坚守”这个家。因为,这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我被吓得去了镇政府值班,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我还没结婚生子。

那晚,父母盖着薄薄的毛巾被,依偎着。我不知道那晚他们说了什么,有没有海誓山盟,有没有铮铮誓言。但我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

【作者简介】

邓杰,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2003年开始发表散文、小说,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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