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所有非常之道，皆在于“险远”｜寻路手记

封面新闻记者 徐语杨 青川县摄影报道

王安石《游褒禅山记》写，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寻路蜀道之于当下的含义，是寻古求真的交通要道，也是追问内心的精神大道。当历史与理想汇聚，寻路蜀道有了更崇高的追求，它的险远也成了内心的考验。

当然，通俗来说，它也的确是物理层面的“险”。

10月29日傍晚，“寻路蜀道”阴平道报道小组抵达青川县高铁站。彼时夜已降临，车站对面的高大山脉勾勒出庞然的影子，像极了匍匐的猛兽，一来就给了我们三个女生一记“下马威”。

30日一早，我们从县城出发，驱车约1小时前往沙洲镇白水关采访。带队的是青川县作家协会副主席邱正耘老师，他虽不是专门从事历史或考古研究，却有着几十年的青川域内古蜀道及古城研究经验，文管所的老师们推荐他做向导，皆说：“采访蜀道找邱老师就对了。”

搭乘轮渡前往白水关

因为修建水电站的原因，原本的白水古城已经被水库淹没，登临白水关需先渡河再乘车。沙洲镇当地部门对我们的采访给予了极大帮助，调度船只车辆，原本隔着的2000年历史时光，如今1小时就能抵达。

白水关是蜀道上最为重要的三岔路口，它汇聚阴平道与金牛道，是陇蜀古道与秦蜀古道的交汇处。当天我们所站之处，真真集结了两千多年的故事。吹着白龙湖上的风，无数金戈铁马从这里奔走而过，英雄豪杰与我交臂挥手。他们的来去，战马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如蝴蝶效应一般，影响了站在此处两千年后的我。

邱老师对阴平道的研究与看法给了我们更深的体会，尤其在道路与历史变迁的意义上。得知因兴修水库原因，部分道路如今已无法行走，我们正表达遗憾，邱老师却说：“道路的变迁，是因为历史和技术的进步。”突然醍醐灌顶。

我们今天有些难走的道路，是难以错车。而古时这条难走的道路，是难以错人。挑夫们行走这条路，甚至担子都无法换肩，故阴平道又称为“左担道”，换到右担，那可能就是要命的事，其险要如此。邱老师年轻的时候还走过此道，而我们如今已无缘体会。不过大可不必“遗憾”，第二日，我们便在阴平道的斜径上，真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草木皆兵”。

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内的古蜀道

31日，我们按计划前往阴平道最有名的一段，因“邓艾偷渡阴平”而闻名的摩天岭一段。它今天的地理位置在距离青川县城1小时车程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内。吃了午饭，我们跟随青川县文管所的文博馆员孙禹老师一同上山寻找古蜀道的遗迹。

当年，魏国派兵伐蜀，久攻剑阁不下，大将邓艾便率兵绕路而行，开山凿路，翻越海拔2200米的摩天岭，再沿山而下，直抵江油关，蜀主投降，改变了三国格局。这条惊险至极的路，也由此有了极大的军事意义。

我们的车只能开到半山麓，若要登顶摩天岭，剩下还有约2小时的山路。孙老师热情地邀请司机师傅与我们一路，无果，于是我们一行四个女生进了山。彼时太阳高照，正值午后，山中虽幽静，但时不时能看到正在下山的三五人烟，再加上一路听孙老师讲历史，给我们指出以前的古蜀道，全然没有发现，整座大山已经是只有人下来，没有人上去。

这条人工的石板路，基本是沿着古蜀道的方向修建而成，一路上，我们都能看到非常有历史痕迹的碥道，孙老师解释，这些遗迹目前看来大约是明清时期。沉浸在古意中，虽越往上走，已无人迹，但山中风景也十分浸润心脾。

登上摩天岭，日将西落。

两个小时后，我们成功登上了摩天岭。同事可欣当时正在咳嗽感冒中，又不善攀登，后半程几乎是靠着意志力一路向前。蔓蔓则更为辛苦，她还需要扛摄影机器。所以到达山顶后，众人十分兴奋，又完成了一项自我挑战。我们今天走人工石梯已经疲累不堪，很难想象当年的邓艾是如何攀登上全是悬崖峭壁的摩天岭。历史记载他带着将士们裹毡而下，又需要何等勇气。

拍摄完成后，天色近晚，我们开始下山。行至一处，看见一提示牌，上写：“注意！有黑熊出没！”我们此前只知道唐家河自然保护区生态极好，曾有人看到过野生大熊猫，平时常见的则有扭角羚、各类小猴子等。因为都是温顺的动物，并未感觉害怕。但如今却提示“黑熊”，一下将我们的心提了起来。

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内

因为考古工作需要，孙老师每年都要进出山间很多回，而她回忆，以前似乎并没有看见过有黑熊的提示。“可能以前我们都是成群结队一帮人，男生居多，没有觉得害怕。”我们惊呼，“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和这么少的人上山吧？”孙老师笑着说，“对啊，所以我刚才再三邀请司机和我们一起来嘛！”我们几人瞬间一身冷汗，也不约而同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山间的光逐渐暗淡。一路上，蔓蔓和可欣都不断听见动物踩踏着树木的声音，甚至看见了影子。我一直在说话壮胆，倒未发现。我们时不时会停下来辨别，带着好奇与矛盾的恐惧。我连忙催促大家，“快些走，赶在太阳完全落山前下去。”

突然，一声近在耳侧的低吼传来，仿佛某种体型较大的动物被我们几人路过吵醒，伸了伸懒腰，碰到了什么东西滚落下山坡，撞到了小路边的垃圾桶，发出了撞击的声响。一连串的声音传来，想起了刚才的提示牌，我们四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拔腿就跑。一路上健步如飞，头也不痛了，腿也不累了，多年的腰酸背痛那一瞬间都康复了，整座大山一时只剩下了我们四人的脚步声。

上山两小时，下山仅仅用了30分钟。到了车上，孙老师才说，“我来过很多次了，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么猛烈的低吼。”晚上与青川县的小伙伴们吃饭，才听说除了专门来登山徒步的人或者科考人员，很少有人能登顶，且他们大多是成群结队。

我们三人一阵后怕，但拍到了绝美的景色，回望了真实的历史痕迹，通往真理的路往往如此，险要难至，此所谓人生中的非常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