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AI技术换脸已故父亲“欺骗”奶奶 对话当事人孙歌：我一度患上抑郁症丨封面深镜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刘叶 记者 荀超

日前，辽宁一网友通过AI换脸去世父亲的视频走红网络，网友评论“这才是AI存在的意义”“我要回家多陪陪长辈”。这位网友为什么会“复活”父亲，面对巨大流量，他有什么计划？3月12日，封面新闻对话了当事人孙歌。

“我要复活我的老爸，因为我奶太想他了。”

这是孙歌视频中的第一句话，而他“复活”父亲的方式，是使用AI换脸：通过软件将父亲的脸换到自己身上，然后模仿父亲的口吻向91岁的奶奶报平安。

孙歌在录制换脸视频中多次痛哭 视频截图

2022年，孙歌的父亲确诊阑尾粘液腺癌，“这是罕见病，发病率非常非常低，我花了十个半月，陪着父亲从国内治到国外，亲眼看着他生命凋零。”孙歌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曾经我以为只要努力挣钱，就能把生活过好，但面对疾病和死亡，我们到处寻医问药想办法，最后还是没能挽救他。那时候价值观产生了崩塌。”父亲走后，全家都陷入巨大的悲痛，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奶奶。

“她心脏不好，我们不敢把我爸走了的事情告诉她，所以我爸去年五月去世后，我们一直对她说我妈陪着我爸在北京治病。”直到龙年春节，思念过甚的老人提出想见见儿子。面对儿孙们说“医院条件特殊，用不了手机”的理由，奶奶让步：哪怕不能打电话，那你们去北京的时候拍一段视频回来看看也行。

据孙歌所言，奶奶是个豁达乐观的老人，对孩子们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听到久病的儿子去海外求医时，她没有怀疑。“我爸去世之前，嘱咐过我让我照顾好我奶，所以她这个心愿，我一定要完成。”孙歌之前从电影《流浪地球》中看到过利用AI技术“复活”女儿的片段，又在身边发现很多AI换脸的小游戏，于是，AI换脸“复活”父亲的想法形成。

“本来想着这就是说句话的事儿，结果在视频里面通过换脸见到我爸，我才发现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从寻找合适的软件，到剃掉胡子适配父亲生前形象，录制换脸视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妈，我继海”这几个字，他说了无数遍，对话的内容也调整了很多。“我要跳出自己的身份，把自己代入成我爸，那他和我奶的唠嗑就应该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才对。”在录制视频前，孙歌一遍遍想象父亲和奶奶唠家常的样子，为了保证最好的录制效果，他甚至和爱人打了招呼，需要离家一天，找了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完成视频录制。

视频录制过程中，孙歌泣不成声，“最后一次录了一天一夜，当晚还点了宵夜，吃完了后心情平复了些，又继续录。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

视频完成后，孙歌先给姑姑看，“奶奶一直跟着姑姑生活，只要姑姑和亲戚们看着没有太多问题，奶奶应该也不会看出来。”3月初，孙歌将“父亲”报平安的视频给了奶奶。

“妈，我继海，我在北京，这里没家里那边冷……我现在吃饭啥的都挺好，每天还下楼买菜，小文就跳跳广场舞，完了陪我一起溜达......你要是想吃啥了，就让他们给你做。”正是这些琐碎的生活片段，让患有心脏病的高龄老人捧着手机流眼泪，但同时也放下了牵挂儿子病情的心。

孙歌父亲看护病中奶奶 受访者供图

在父亲去世后，孙歌一度患上抑郁症。“我当时不知道奋斗的意义是什么，走遍医院，尝试各种治疗方法，但还是留不住亲人。”据孙歌所言，他在陪伴父亲求医的过程中便已经出现一些症状，“我当时就不想和人交流，也没有太多情感判断。有一次我用公共卫生间，马桶盖边缘是脏的，一般人都会清理一下对不对？但是我没有，直接就坐上去，因为我当时整个人麻木的。”

在父亲去世后几个月，他确诊了抑郁症。但现在孙歌的抑郁症已经痊愈，因为他找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在孙歌视频账号后台，很多网友咨询他用的什么软件、怎么做到换脸的，他们也想通过这个方法见到离去的亲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建议大家这样做，看到走了的亲人又仿佛‘活过来’出现在自己面前，心情真的很难平复。”但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个视频背后的意义，“不少网友看了视频后留言说要回家看看老人，多陪陪家人，我现在也是留出了很多时间陪孩子。”

作为一家民营医院的管理者，孙歌表示目前不会借助AI主题走商业变现这条路。“因为大家都在关注这件事，流量就比较高，有厂商找到我介绍他们的AI产品，光是广告费用都是100万，后续还有分成，但是我拒绝了，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在孙歌看来，比起走收割流量的方法，他更想利用自己的职业关注社会现象。“我在医院能见到许多病患，家庭条件很普通，但是得了癌症后他们整个世界都变了。我就想去找找他们，了解他们的家庭，看看他们还活着吗，呼吁大家关注他们。”对于是否有成为网红的计划，孙歌坦言：如果能利用网红身份去做有意义的事情，他不排斥。

在此之前，音乐人包小柏用AI技术“复活”女儿，如今，孙歌AI换脸父亲的事情也站在了流量的风口上，“我之前不知道AI复活的事情，最近媒体采访多了，朋友们也在说，我才了解到。”在高热度的背后，孙歌感慨网络的力量太强大，同时，也开始思考“复活亡人”话题。“科技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他的进步首先是要以人为本。”而关于AI引发的社会伦理问题，“通过这件事，我目前接触到两种观点：第一是希望AI技术能尽快发展，让我们能见到离世亲人；另外一个是认为通过技术还原的不是真人，这个‘人’和我们的情感联系并不大。说实话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知道答案，每个人站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只是单纯想通过这个技术安慰一下我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