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贾登荣:打沙凼

封面新闻 2021-12-08 13:21 45786

文/贾登荣

在大集体时代,打沙凼,在我的老家川北,应该说是冬季一项重要的农活。

不知是从哪年哪月开始,我们的祖先在纵横交错、七零八落的田野间、山坡上,隔一段挖出一个坑来,这些坑在我的家乡被称做沙凼。每到雨季时节,从山坡上冲刷下来的大量泥沙,慢慢沉淀到这些沙凼里。到少雨的冬天,人们把沙凼里的泥沙挖出来,重新铺到地里去。

这样做的好处有二:一是保证了乡间整个水系的通畅,让山坡上流下来的水顺利地流到小河沟,不至于损毁田坎地塄;二是可以改良土壤,那些沙凼里的泥土,是耕地表面的土,属于最肥沃的泥土,在化学肥料还不普及的岁月,不失为一种培育地力的好方法。

打沙凼,一般被认为是妇女干的农活。1966年,我刚10岁,就和一帮小朋友辍学了。然后,开始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因为我们年龄小,所以被编入妇女队伍中。因此,我最先认识、体验的农活,就是打沙凼。

那时,生产队称男人叫全劳动,妇女叫半劳动,半劳动的工分要低全劳动一些;我们这帮学生娃儿,生产队给的工分更低。所以,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协助妇女,将沙凼里挖出的泥土,用鸳篼一篼一篼地提出来,然后铺到地里去。如果沙凼大、地又远,就用背篼背到地里去。

我最喜欢的是用鸳篼提泥土。我们10多个小孩子,从沙凼里到地头,一字排成长队,用接力传递的办法运泥土。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大家边传递边说说笑笑,好像并不感到寒冷。干了没多大一会工夫,就到了收工回家吃饭的时间。

那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婶大妈,在打沙凼的劳动中,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个诙谐幽默,有说有笑,肚子里好像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在休息时,坐在地坎上,争先恐后地讲述出来,为单调枯燥的劳动增添色彩。

虽然这个时代比较特殊,历史上的许多东西都在被破除之列,不准人们传播。然而,在旷野里,似乎对她们并不起任何作用。她们大声武气地摆种种在舞台上演出的、书本中出现的龙门阵。在这里,我听到劈山救母、寒窑守夫、包公赈灾等等故事;在这里,我还学会了一些川剧唱腔。

我至今依稀记得川剧《杨家将》中的几句台词:“杨令公战死在沙场上;杨五郎贪生怕死出家当了和尚,杨六郎被招安成为驸马郎,可怜的杨八郎被绑在大树上,七十二箭箭箭穿胸膛……”可以说,一起打沙凼的生产队这些大婶大妈,成了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也正是通过她们讲述的历史故事,激起了我的阅读欲望。

在那个经济短缺的年代,烧柴也是大问题。山坡上的树木越来越少,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每年沙凼里积累的泥土越来越多。仅仅依靠妇女和儿童,已经不能把这些沙凼里的泥土清理干净,于是,男人们开始加入打沙凼的行列。

男人们的加入,使爱说爱笑的妇女们变得沉默无语了。说说笑笑的主角变成了男人,他们的龙门阵,往往把妇女作为讽刺的对象。如,一个女人趁家人不在的时候偷煮鸡蛋吃,不巧正在吃时,婆婆回来了,女人急忙把鸡蛋整个吞下去,想不到卡在喉咙里了,堵住了呼吸,就一命呜呼了。还有就是摆一些少儿不宜的故事,让妇女们听得羞红了脸,直骂“砍脑壳”的。有大胆的妇女脱了鞋,撵着去打这些讲故事的人。于是,在打打闹闹中,一天的劳作结束,大家踏上回家的路。

后来,随着大量劳动力外出务工经商,打沙凼这个沿袭多年的农活,渐渐没人干了,过去那些沙凼早已不见了踪影。一到雨季,山洪失去接纳的地方,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田野山坡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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