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朱娜:君平街的老屋

封面新闻 2022-10-28 13:58 79354

文/朱娜

小时候,我跟外公外婆一起在成都生活,住在君平街上一间临街老屋里。

房屋虽有两层,但面积不大,50多平方米,住着很多人,父母,小舅、小姨一家回来休假、老家来人,都在此落脚。外公发挥所长,在两层中间隔出一层,可即便如此,无论怎样看,屋里都满满当当的。摆下一众家什,除去必须生活空间后,几无闲地,无处搁置的杂物只好堆上柜子、塞进床下、挂在墙上。

那时的我,从未奢想拥有自己的房间,有一张不被打扰的床铺就已心满意足。大人们总会在亲戚到来后临时调整铺位,安排来人与我同睡某张床,丝毫察觉不出我的不情愿。好在凡事有两面,少时这段颇为郁闷的经历,让我练就了超强睡功,从小到大,睡觉几乎不受换床、光线和声音的干扰。

局促环境下,对家人的观察细致清晰,不经意就在脑海中记下某个瞬间。夏天落日余晖赖着不走的傍晚,外公同我们几个孙儿女围坐一起,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他一字不落地背诵半个世纪前在私塾学的《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目光炯炯,语调抑扬顿挫,做回了那个渴望知识的小小读书郎。

夜深人静,忙碌一天的外婆还没休息,坐在小凳上用力擦去膝头那双红皮鞋的污渍,一心只为父母不在身边的我保持与其他孩子同样的干净体面。父亲即使休假,也经常坐在阁楼书桌前写材料,时而停笔深思,时而奋笔疾书。如今想起来,这正是一个农家子弟从贫瘠农村到繁华城市的奋斗缩影。

老屋是热闹的,不仅三代同堂人多,木质的墙让隔壁的声音也可轻易穿墙入耳。左边是独居的张婆婆,她是旧时小学教员,一头银发一丝不乱,衣着整洁,声轻语慢,偶尔听到她同前来探望的儿女交谈几句。

这头清静衬出另一边的热闹。杨爷爷的幺儿光树说话嗓门大,上下楼梯咚咚作响,在外打牌输了回家,准会抱怨杨爷爷把名字给他取“拐”了(“光树”谐音“光输”)。每次听见,我们都忍不住偷笑。

上世纪90年代,这个城市的居民开始使用液化气。勤俭持家的外婆还是爱用柴灶做饭,在灶上那口又深又黑的大铁锅里,为我们做青椒肉丝、糖醋排骨、回锅肉、韭菜豆腐干等独具“外婆味道”的菜肴。

读初中的我胃口极好,回到家就把她留在桌上的饭菜混在一起,风卷残云吃个精光。柴灶本身也出产美食,在炉灰里埋上红薯、土豆,数着时间刨出来,两手掰开,伴着升腾的香气,露出桔红淡黄软湿诱人的芯子,即使烫嘴也要咬一口解馋。

住老屋离天近,推开二楼的窗户,对面连片灰瓦上是无尽的天空,白、灰、青、靛青、浅蓝、湛蓝……肆意转换。晨曦日落挂上片缕淡黄、灿金、绯红霞光,旖旎天色尽入“画框”。凉风习习的夏夜,面窗独坐,痴望着若隐若现、似动非动的团云入神,人在心却早已飞向无边天幕。

那时的雨比现在多,绵雨一下两三天,细密轻柔落下,给整条街罩上一层纱幔。雨下大了,顺着屋檐落下,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站在街沿上望天接雨,雨水汇集在掌心,合掌又从指缝消失不见。紧挨着屋后的隔壁长着一棵芭蕉树,宽长茵绿的叶子杵在玻璃窗上留下几道墨黑的影子。下雨时,雨水打在叶子上滴答滴答作响,听着听着心就静了下来。

与生活在这座日新月异发展中城市的许多人一样,我们后来搬了几次家,居住环境越来越宽敞舒适。可打开记忆闸门的刹那,首先想起的,还是住在老屋的那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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