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任宇：巴山深处冬水田

文/任宇

曾经的巴山深处的山村田坝里，冬水田是一道风景。

稻谷收割后，最农忙的时节告一段落，隔不久便要翻耕冬水田了。在绵绵秋雨中，把一些稻田开挖的缺口堵起来，储满水，吆牛把犁，开始翻耕。人牛犁，演绎着冬水田的又一次轮回。耕田辛苦，耕田人更惜牛的劳苦，老农们晚上都要把极其珍贵的粮食喂给牛吃。每问爷爷、奶奶：人都舍不得吃，咋要给牛吃呢？得到回答：牛比人苦。那时艰辛苦涩的场景，我无数次忆及。沉淀在记忆里的，还有老家冬耕时节的美好画面，田园牧歌，情意满怀。

冬水田要翻耕三至四遍。第一遍翻耕谷桩，一轮一轮翻犁起来，形成水和土的平行线面，冒在水面的谷桩，还会发出嫩芽，青葱渐长，点缀着水田，白鹭立于土坷上，环顾觅食。过一段时间，翻犁第二遍，把露在外的泥土、谷桩、谷笋没于水中，留下一片天光水影。农历十月，谷桩开始腐化时，农人便知，是人们冬补身子的时候了。第三遍是开了春，把牛粪背进水田，均匀撒开，再浅耕一遍，把肥料压进水里泥里。到了栽秧时节，还要翻犁第四遍，用耙耙平，便可栽秧了。也有只翻耕两遍的，那应该是粗放的耕作。土地是在精耕细作中培育出来的，精于农耕，才会有好的收获。

放眼原野，或片片水田，倒映出白云蓝天，或点点散布，亮晶晶银闪闪。

隆冬早春里，清晨上学，站在山巅，看雾海翻涌里的峰峦，听鸡鸣犬吠，听河下、山腰的叱牛声，和着鸟鸣，此起彼伏，穿雾而来，多么美妙迷人的天籁交响。

在结冰的冬日里，撬起田边一块冰，抛向冰面，呲溜溜，冰块迸开，飘飞在冰面上。颤巍巍站立冰面，为冰的承载力惊奇，胆子大的，便从冰面上滑过，引得众人喝彩。上学路上，一路欢歌，精神饱满。

一方冬水田，便是一处水生态。水草茂盛，荠果子，扎藻，油丹，浮萍。各种虫鱼，虾蟹，泥鳅黄鳝，田螺贝壳。春天，蝌蚪成群成串，蛙声连连，鸭子精神抖擞，扑腾腾嬉戏喧闹。有一种极小的“亮眼睛”鱼儿，一捞几只，放在手心，蹦蹦跳跳，那种儿时乐趣，至今记忆犹新。

栽秧时，要沿着田埂用扯板扯起稀泥做一道护边，护水防漏，名为子田边。上面种绿豆、黄豆，长势好，产量高。开花时，水田穿上了漂亮的花短裙。

人家院落旁，必有大的冬水田，以亩论计，储水颇深。淘猪草，淘红苕，洗衣服，洗菜，洗脚，洗手，牵着牛羊来喝水。冬水田的功能多着呢。

上等肥沃的冬水田是秧母田。把泡涨了芽口的谷种，撒进整理好水放得浅浅的冬水田里，秧苗茁壮成长，为水稻生产提供了种苗。大春生产，是从冬水田开始的，它为农业带来了希望，为农民带来了丰收。

其实冬水田更宽泛的功能，很多人都未发觉，随着冬水田的减少和在很多地方的消失，这些功能的缺失引起的生态环境的局部变化甚至大范围变化，近年来为很多农林科技人员和基层农技人员关注和研究。

广大山川原野里，那些冬水田，要截留下多少地表径流？是地下水无以计量的源泉。这些水，是冬春季节生产生活的宝藏，是冬旱春旱时人畜的命脉。更隐性更高级的功能便是它的湿地功能。如今，小溪断流，小河即便在夏季也不时干涸。很多以前的富水区域，都时常遭受干旱的袭扰。

这与冬水田消失，水田的减少，是否有些关系？答案是肯定的。冬水田滋润着土地，土地里一部分水慢慢渗流向低处，汇流到溪沟里，汇进小河里。在一片区域，要有这种持久的生态，冬水田谁可替代？没了，就崩盘了，就沦落到雨来洪水去，雨后水难觅。

深度认知冬水田，方觉其玄妙。可如今遍观川东北，冬水田踪影难觅。有的是，关于冬水田的记忆；有的是，一声呼吁：屯田储水，刻不容缓。

【作者简介】

任宇，供职于四川南江县人民政府教育督导室。四川散文学会会员，巴中市作协会员，四川新世纪品格教育研究院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