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永忠:望南风(外一篇)

封面新闻 2022-06-10 11:18 81424

文/王永忠

热风一吹,便知这春日已经到了尽头。

暮春同初夏交替时节的风,总是带着一丝最后的缱绻与阑珊的春意,并伴着微湿的热气,吹得人提不起劲儿来。柳树倒是飞掉了丝絮,精神起来,“拂堤杨柳醉春烟”,一条条油光鲜嫩的细柳枝在风里舞着,婀娜翩跹。墙边道旁粉白的蔷薇和嫣红的芍药始开,这光景看着,倒也难分辨是春光还是夏景。

南方的气候不似北方四季分明,这里,春季和夏季常常是在暧昧不明中过度的。在成都乃至四川大部,春日里是惆怅连绵的雨天居多,即使立春过了,天空依旧是灰白泛青的苦色,还有那日日淅沥不净的雨水,仿佛冬天迁延着不去,春风迟迟不来。接着,天骤晴几日,春风赶着趟儿地将河泊、大地迅速吹几遍,天又冷了下去。直到拂着身上的风带了挠人的热,才惊觉,这吹的已是夏风了。

我习惯将这夏风叫作南风,因我的外婆就是这么唤它的。儿时,我同外婆在乡下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说是在乡野长大的孩子,我的童年过得畅快恣意。

外婆的老屋后有一片野山,在幼时的我眼里,那群山并不高。七八岁的我,常沿着细窄的泥路往上走,不多时就可以登到山半腰的一块缓坡上,那是我们一群小娃娃的据点。缓坡四周有乡民们栽的一些果树,多是李树、橘树,还有一些野枇杷树。李子和橘子,我们不敢摘,只摘那些野枇杷。

印象里,山上的南风一吹,两人高的枇杷树上就会开始长些灰黄的小果,果子从又厚又硬的枇杷叶底下冒出来。我们轻而易举地蹿到树上,摘些稍大的,往地下扔。其实,那果子涩得很。

那山,再往上就爬得艰难些了。灌木草丛将泥路盖住,巨大的老树虬枝盘曲,密密实实地掩住天空,在白日里都阴森森的。加上一些大人们口中野猪吃娃娃的骇人传闻,我们这群孩子再调皮也不敢向上登了。

虽是半山腰,可是海拔稍高,风也比山下的大很多。呜咽咆哮的南风掠过山脊,巨伞般张开扶疏枝叶的椴树也被吹得如伞骨折了一般,往山脊另一边伏倒。唯有参天的铁衫岿然不动,如盖的叶子仿佛是被风抚着的兽毛一般,沙沙作响。

在这半山腰乏善可陈的游乐项目中,乘着风跑,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项乐此不疲的活动。衣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鼓起腮帮的大蛤蟆,我们像模像样地练起蛤蟆功来。

想来,那时的我是不惧这如巨兽般咆哮的山风的,它们大抵不过都细成了外婆口中沾着热气送来夏天的南风。

我十多岁的时候,去了县上读书。等学习了一些地理知识后,才知道吹来夏天的是从海洋上来的东南风。那得是多大的风,从海上起,扫过平原,千里迢迢,直到被这一群低低的山丘给绊住,回旋呼啸。

再大一些,我便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去了大城市上学,留在了成都。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楼宇林立,交通便捷,那些看上去都快抵着天的高楼,好像也不比外婆屋后的野山矮多少。可这儿的风仿佛是刮在平原上一般,闷声不响的,掀不起那层层松林、椴树的巨浪波涛。

这里,五月的南风也只是热了而已。

气人的是,孩童时不惧大风的我,如今竟也怕哪天突然刮起的大风,我怕它吹得自己衣襟凌乱,无法得体地出入公司;我怕它吹折了爱人养的花草,白费一个春天;我怕夜间的大风,穿过楼宇,从窗缝中漏进来,像呜呜泣诉的游魂。

就像孙犁在《楼居随笔》中写的风声:“春季,尤其厉害。我们的楼房,处在五条小马路的交叉点,风无论往哪个方向来,它总要迎战两个或三个风口的风力。加上楼房又高,距离又近,类似高山峡谷,大大增加了风的威力。其吼鸣之声,如惊涛骇浪,实在可怕,尤其是在夜晚。”

可是,我本是不惧风的。

去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外婆的老屋还在,夹在一排新楼里,显得孱弱可怜。屋后的那群山竟比我记忆中的要高大得多。原来,那时的我轻松登到的半山腰已是很高处了。现在,我可能攀不动那泥石路去瞻一瞻半山腰上松林层层的景致了。

外婆已去世多年。我犹记得,一次,屋外大风狂啸,风声钻进老旧的楼里,成了一种可怖的低咽哭泣声。我钻到外婆的怀里,外婆轻拍着我的身子,安抚我说,乖孙儿,南风起地大些,不吓不吓。

外婆的怀里是温柔恬静的。

抹绿在窗外

若是在异乡,那抹窗外的绿如李白诗里的月,抬头观月思乡,低首嗅香释然,世人都知道月亮常亮,却不知那抹绿亦总郁郁葱葱。

远在异乡的人也许最怕的就是心无归处。心若是空了,冷了,自然是没有收容之处的滋润。人心,其实就像是小王子所在星球的那朵玫瑰花,表面看上去是铜墙铁壁,其实是那般脆弱不堪,甚至一触即破。

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眼见即为事实,不太愿意留下一点时间去慢下来听一听流浪者的故事,不愿意停下急匆匆的脚步,也许偶尔在室外等待地铁时,才会施舍自己看向远方那抹绿的机会。

那时,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远眺山的方向,充盈视野的全都是那抹绿,但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了。对呀,那抹绿可没有视频里的那般眼花缭乱,没有耳机里的旋律来得美妙,因此这点时间也被莫须有的借口给霸占了。

久而久之,窗外那抹绿心灰意冷了,静静地待在远处不动声色。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渐渐暗黑下来,匆匆行人并无所谓,拿出早早准备在包中的五颜六色的伞。那抹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愿瞧见这副场景。

那抹绿也有自豪的时候,被人们留在了窗边,几抹绿相互陪伴着,偶尔树枝头上的鸟儿也会来窃窃私语。看着房屋里人们的温馨,那颗心就好似有了归处,默默为即将要绽放的白安排一切事宜,喜悦的情绪向着远方张扬。

有时,房内的人会在某个夜深人静时注视着那抹绿,眼中闪烁着台灯暖色的光影,里面隐含着太多的情绪。这时,它会默默地陪着这个和它一般的人,它想着,所有的绿都是心里情感的缩影。想当初,在那个偏远的小乡镇中,它也如现在这般静静地守候在原地。

我想,这抹绿是天真纯粹的,像极了那水中月,于我也是不一般的。我常常在提笔之际悄悄看着窗外的那抹绿,久而久之会心系于此。看着那抹绿,绿得如此清透,绿得我的心境如同那年夏天在那棵树下吹着清凉风那般惬意。这抹绿,陪着我的时光是静好的,同样这抹绿也是与众不同的,缘故大概就是我时常观望吧,就像是小王子给那朵玫瑰浇的水和施的肥。

那抹绿也不是时常绿的,每当黑夜来临时,视线中的绿模模糊糊了,被黑遮住了大半,要费劲睁大眼看,或许还能再见本色。那时,它显得很陌生,和所有的绿都一样,像是没有感情一样,没有情绪的泄露。

看久了,心里的满会在恍惚中变空。我常常会想,或许其中本就是空的,满反而是假相。这类问题,我从不会去较真,因为心底掩藏的害怕。渐渐地,我会有意识地忽略,后来想想,或是万事准则便是如此,甜和苦如同八卦的两极,相辅相成,安然共存于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再次看着黑夜中的那抹绿,心渐渐定下来。绿本就是绿,即使身处于黑,本心依旧是绿得清透。

倾心绿色,每当在雨中,看着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嫩绿中,惬意与笑意就油然而生了。看那抹绿,绿得耀眼,绿得透明。这清新的绿色仿佛在雨雾中流动,流进我的眼睛,流进我的心胸。这雨中的绿色,在画家的调色板上是很难调出来的,然而只要见过这水淋淋的绿,便很难忘却。

我怀念绿色,如同涸辙的鱼盼着雨水。我想的是,那抹绿若是能长留在心间才好。虽说它也是有成长过程的,从刚开始的粉嫩嫩的绿缓缓向着嫩绿,紧接着绿得越发诱人,若是以蓝天作为背景陪衬,那抹绿便会嚣张得意得抑制不住自己向外张扬。

如果有一天那抹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无论菩提,无论明镜,都抑制不住我内心的悲鸣。那是一种深深的向故地发出的情绪,是那段特别美好却已经永远回不到原地所经历的时光。虽说一路行径阻挡不了对故地的所念所想,就像时常观望那抹绿好似就能体会到逝去时光的美好,即使走在一段路上,也想要迎着风站在悬崖上肆无忌惮地笑着。

那时,看着入眼满满的绿意,心里念念不忘的或许还是窗外的那抹绿。因为,那抹绿如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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