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中国｜用“汉代织机”复制“汉代织锦” “五星出东方”是这样炼成的

封面新闻记者 闫雯雯、周琴

中国人第一次主持考古发掘的成果，是半个蚕茧。

1926年，中国第一代考古学家李济在山西夏县西阴村的遗址发现了半个蚕茧。该蚕茧经多方考证及检测，距今有5600年至6000年。这是中国人独立进行考古的开端，也是中国考古百年历史上重要的里程碑。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中，山西夏县师村遗址进入了前20名。在这里，考古工作者发现了4枚仰韶早期的石雕蚕蛹，距今6000年。 而被评选为“2021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三星堆遗址中，也发现了丝蛋白的痕迹，证明了三星堆时期也曾使用了蚕丝织物。

正是因为中国人对于丝绸的大规模生产和利用，开启了世界历史上第一次东西方大规模的商贸交流，史称“丝绸之路”。而织锦，就是这条道路上最重要的商品。

2019年央视《国家宝藏》节目，展示了一台汉代织机，用“原汁原味”的汉代工艺复制的一件新疆尼雅遗址出土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简称“五星锦”）护膊。这是中国丝绸博物馆（简称“国丝馆”）的专家们根据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织机，花费三年时间复制成功的。第一次为大家展示了一件国宝级文物是如何复原的。

“五星出东方”锦护膊

按老官山汉墓织机模型

成功复原汉代提花织机

2012年，成都修建地铁三号线时，偶然在老官山附近发现了4座汉墓。考古工作者在其中的一座汉墓中发掘了四台织机模型，这是我国首次出土汉代的织机模型以及人俑，为汉代五色锦的复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14年，由国丝馆馆长赵丰领衔主持国家“指南针项目”开始对于织机进行复原研究。整个织机复原的过程就花费了1年多时间，国丝馆的专家团队按照老官山出土的汉代织机模型以及人俑依比例放大了6倍左右，复原成功了一台织机。

在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提花织机的复原研究基础之上，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文物局提请国家文物局，利用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多综提花织机对国宝级文物五星锦进行复制，2015年国家文物局批复同意，复制工作由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委托国丝馆实施。国丝馆研究馆员罗群的团队负责复制工作，龙博也成为了团队的一员。

老官山汉墓开始进行考古发掘的那一年，正是龙博进入国丝馆工作的时候。2012年研究生毕业之后，龙博成为了国丝馆当时最年轻的一代，而他参与的第一个大项目，恰好就是老官山织机的复原工作，为其进行三维建模。

“五星出东方”复制过程

他见证了五星锦整个复制过程。

“一般的平纹丝织物叫做绢，它大概密度是60左右，就是1厘米之中经线有60根。但是，经锦不一样，因为它的多重结构要用经线显花，因此它会厚一些，密度是普通绢的三倍左右。”国丝馆副研究馆员龙博这样告诉封面新闻记者。而五星锦更是那个时代最复杂的织物，是由中央王朝送给精绝国的珍贵织物。“从铭文来看，五星锦肯定不是一件商品，它应该是一个国礼之类的物品。而且它是一块五色锦，是当时最复杂的织锦，密度高达每厘米220根丝线。”

实际上，在尼雅遗址出土的织锦中，除了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纹样的护臂之外，还有一件织物上有“诛南羌”的字样。国丝馆又研究了国内外各种相关文物以及资料，确定了织锦整体所织铭文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诛南羌，四夷服，单于降，与天无极”。

确定文字，有了织机，2017年2月，国丝馆的团队开始进行上机的穿综及织造工作。10470根经线，84片花综，2片地综，历经1年多的时间完成了错综复杂、丝丝入筘的穿综工作。复杂的穿综工作结束后，进行织造，最终成功复制出五星锦。

“五星出东方”复制品

每踩一次拉动2000多根丝

难在解决综片硬度问题

实际上，在制作五星锦之前，国丝馆已经用这台织机成功织出战国时期的“交龙对凤纹锦”。当时，在织机上预留的栅栏和纹综数量达到了42片，但是因为所用的木材质地、尺寸和所受的作用力与需要84片纹综框数的五星锦之间不完全吻合，所以工作团队后续选用了质地更坚硬、变形小的优质木材，改进重造了一台适合织造五星锦的织机。

在织机的复原以及五星锦的复制过程中，技术团队还是遇到了困难，其中最直接的就是蚕丝的韧性和拉力，因此一片综片能承受多大的力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突破点。

“最大的困难就是在综片上，如果你现在看到我们这台织机的话，就可以看到这台织机的综片和其他织机的综片相比，薄了很多，因此在织造的过程中，我们很担心它会断或者是裂开。”龙博告诉记者，这台织机的综片之所以比其他织机薄，就是因为织造五色锦的工艺复杂，“经锦的结构决定它提花的时候一定要把它要提起来的经线全部拉起来，五色锦在起经线时，提起的总经线的五分之一，也就是每一下都需要提起2000多根丝线，这个拉力是非常大的。”

由于织机的总长度有限，所以要在有限的空间内填进更多的综片，需要将综片制作得尽可能地薄：“所以我们当时要求这个材料一定要硬，一定要承受得住2000多根丝线的力量。”

最终，国丝馆的工作人员们选择了硬度、韧性都较好，并且自重适宜的柳桉木与红榉木来制作了织机。

“织机复原花了一年多时间，穿综又花了一年多时间，平均每3-4天才能完成一个综片，前前后后花了三年多的时间。”龙博至今还记得织出这件织锦的情景，“当时还是很激动的，在试织的当天就差不多制作了一个循环。一个循环正好就是80多片综片，每一片都能使用到一次。”

“五星出东方”复制品

每日可织造7.5公分

现已织造超30米长度

龙博所说的一个循环，差不多是7.5公分。别小看这7.5公分，已经接近了蜀锦日产量的上限。

汉代蜀锦织造技术很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此前只能从文献或者出土的少量织锦残片中一窥汉代蜀锦的面貌。成都老官山西汉织机模型为现代人打开了一扇古代文明的大门，用特殊的方式将古人和现代人连接起来。

“老官山出土的织机模型的工作方式，是让人完全没想到的。以前我们在研究汉代织锦的时候也曾经推测说，可能是一个多综的织机，但是没想到它提综和选综的方式特别巧妙，特别聪明。”龙博这样说到。

目前，在国丝馆的这台织机上，已经织造出了长达30米的五星锦。龙博告诉记者，在汉代进行织造的时候，有可能这匹锦也织造了一个完整的匹料：“我们虽然现在看到的是这一小块护膊，但是很可能当时并不只是制作了这一块物品。从我们复原织造来看，当时肯定是制作了一匹料子。也许它没有留存到现在，也许还深埋在某个墓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