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独家丨一位跑腿小哥的上海“骑遇记”

“穿过无人的街，心里很压抑，想要城市的烟火气”丨一位跑腿小哥的上海“骑遇记”

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 吴德玉

4月11日，顺丰同城发布关于网传“顺丰同城骑士收入过万”的说明引发热议。

说明称，该顺丰同城骑士共完成60笔同城配送订单，系企业用户下单，订单佣金计提总额达10067.75元。其中基础佣金534元，各类特殊奖励约1678元，用户打赏约7856元。这意味着，该骑士平均每单不含打赏收入为约36.9元，平均每单获得打赏约131元。

4月13日，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到了一位在上海浦西的跑腿小哥小周。

自4月1日浦西开始实行封控，小周就忙碌了起来。在这期间，遇到一些急需帮助的人，如老人、小孩、孕妇等，他会提供无偿帮助；路上看到农民工、流浪汉，会给他们提供一些食物和口罩；遇到执意要给小费的顾客，他会收，但只收相应的费用。

当然，他也见过其他快递小哥在购买物资时与顾客商量加价。“疫情防控期间，不会有超人、蝙蝠侠这种东西存在。”在小周看来，外卖快递小哥要养家，基础收入需要得到保障。“但是，也要有自己的原则，按照正常的价格收费吧。”

4月14日，小周正在排队为顾客取药。

六七百人的信息每天多到顾不上看

“只要是吃的，就有人要”

谈起近半个月的日常，小周最直观的感受是：“只要我开始工作，就停不下来，因为疫情，每家的物资都不多。大家之前都觉得4月5号可能会解封，然后看到官方的通报后，潜意识都觉得这次好像不简单，就开始着急。因为我做（跑腿）的口碑可能比较好，就像人传人一样，大家不停推我的微信，我现在已经加了将近六七百个好友了。”

面对六七百个好友，每个人每天又有不同的需求，每天的微信消息小周甚至根本来不及回。“好多信息我根本没法看到，一条又一条不停顶上来。”

小周的主要工作是帮用户购买“吃喝拉撒用”的所有物资。“主要包括白米油盐蔬菜，像洗衣液、卫生纸还是比较少的，这些大家平时家里多少会备一点。”他特别强调，“只要是吃的，就有人要。”

最忙的一天，他一直送货到第二天凌晨2点，后面还有好几十个人等着他派送物资。他只得无奈地告诉对方：“我送不过来，你们去找找别的跑腿下单或者再想想其他办法，因为我一个人服务不了这么多人。”

小周的电动车

等了一个小时没有等来要送的物资

“顾客要给500元，我说少给一点”

针对外卖骑手加价这类事件，小周承认确有类似情况。“我看了很多新闻报道都在说骑手配送费高，这确实是真的。有少部分骑手配送费可能会低一点，但绝大部分都是很贵，有的贵得离谱，因为他做一单的话，可能已经超出他之前一天收入的两三倍。”

对于自己的收费，小周很坦诚：“我送一些紧急物资时，都是顾客问我多少钱，我说您看着给，但是他们给的都不会少，多的我都退回去了，不管彼此熟不熟。”

一天晚上，一位顾客让他帮忙拿一份从外地寄来的物资，大概35公里左右，比从东方明珠开车到迪士尼的距离还远。“他一直让我等，但是到最后都没有确定，我也没有拿到物资。我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他给我转了500块钱小费，我没有收。”

最后僵持不下，客户说心里过意不去，在这种特殊情况体谅小周，但小周还是没收。“我说你少给我一点。”对方又转了400元过来，又被小周退回去了。客户强调：“你等了这么久，你一定要收下来。”小周最终只收了200元。

小周与顾客聊天截图

在小周的记忆里，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女儿住在一个小区，爸爸住在隔壁小区，爸爸年纪大了不会网上买菜，女儿就让小周帮忙采购和送物资。“我就帮忙买好，然后给他女儿看小票，看清单上的物资多少钱，都是按照正常价格来收的。”

其实，顾客打给小周的费用里就包含了小费。小周说：“这段时间，顾客给的小费都蛮高的，但是超出平台上的范围，我是绝对不会收取的，我会告诉他们正常的价格是多少。”

一天赚了2800元心里反而愧疚

“见过有骑手加价，但按正常收费是我的原则”

小周是个实在人，他承认目前当跑腿小哥的收入比以前高多了。“我跟你说实话，最多的时候一天赚了2800多块钱。”但对于自己这段时间挣的钱，小周内心反而生出一些难以言表的、复杂的愧疚感。“大家都封闭在家里，骑手出来送东西，价格比平常高出很多倍，我心里反正感觉很不舒服。大家要的这些急需物资，需要去抢。有些有能力去组织团购的小区，物资其实不是很缺，至少有吃的。但像一些相对低端的小区，或者说是打工人群体租住比较多的小区，那些人是真的很缺乏物资。”

小周和几个相熟的跑腿小哥有个微信群，群里说哪里需要帮助了，大家就分配一下帮一把。“如果说哪里有需要急救，或者送很紧急的东西，我们也会立马帮忙搞定。”

说到这儿，小周分享了一个例子。“有一位宝妈和孩子都是阳性，家里什么药都没有，什么电话都打不通，宝妈就下单找跑腿，找了很多都没有人愿意去，因为她住在普陀区，要分好几个地方去拿药，特别着急。我知道后，立马想办法安排好人，很快把事情都解决了。这种特殊情况下，真正愿意做这些事情的人真的很少，但有良心的人还是有的。”

小周帮一位宝妈送药，收获满满成就感。

小周在帮顾客买东西时，也常看到有的外卖小哥跟顾客讨价还价。“顾客说给你200，他说不行，要300要500，就是这样子，这个一点都不夸张。”

“我不觉得有那种什么超人啊，蝙蝠侠这种东西存在的。”在小周看来，跑腿小哥也需要养家，他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我的基础收入肯定要有保障，因为我也在外面打工，我也有老人小孩要养，对吧？特别紧急的情况，或者那种小孩老人需要帮助的，我绝对无偿帮助，没有关系。但是正常的情况肯定是要按正常的（价格）收费，我还是坚持原则的（不多收）。”

给无家可归的人送红烧肉盒饭

“有人得到帮助，会让我欣慰一点”

有一次，小周骑行路过天目中路，看到一个小伙子把一个破沙发和一堆东西拉在一起，茫然地坐在天桥柱子底下。“我就停车问对方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没有吃的了，天天在垃圾桶里找吃的。”听到这儿，小周动了恻隐之心：“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你去捡那些东西吃，万一染阳了怎么办？”

小周骑电瓶车跑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开着的店，花了90多块钱买了些面包、水、火腿肠等食物，送给了那个天桥下的陌生人。当时小店老板都好奇，问他买这么多给谁？“我说，路上遇到一个没饭吃的农民工，可能因为他刚来上海，没有地方住也没有东西吃。”

后来，他又去天桥底下找了两次，但对方已经没了踪影。“我本来想看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再救助一下他。但是找不到人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有电话。”

小周给对方送了一兜子吃的

在送货路上，小周还经常接济一位流浪汉。“我有段时间每天都会给他送吃的，每天至少一顿，30块钱的盒饭，有红烧肉那种，我也自己吃那个东西。那个人年纪也比较大，好像是上海本地人。据他所说，他自己没有房子也没有地方去，就只能住在外面。可能亲戚朋友都被封在了各自的小区，他自己没有家。”

不过这两天，这位老人，小周也没见到了。他猜想，估计是老人换了个地方待，或是被接走救济了。

不太忙的时候，小周会在社交平台上搜索一些求助信息。“可能我工作时比较忙，等闲下来再去打，对方要么电话关机，要么就是已经有人帮好了。”得知对方问题已解决，虽然爱心没献出去，也让他有了一点点欣慰。

小周在朋友圈表示愿意帮助特殊群体。

“路上人都见不到心里很压抑”

希望早日恢复以往的生活，大家安居乐业

刚开始出来那几天，因为封控原因，小周找不到酒店住。好在虹口区宝山路一个车行的电插头在外面，小周就势给电瓶车充电，自己则住在旁边的桥洞底下。这两天，他已经住进了酒店，每天的住宿费是200元。

当跑腿小哥，最关键的是要做好自身防护安全。小周每到一个地方，发现有消毒水，就习惯性地往手上喷消毒水，再请人给自己全身喷一下。没有N95口罩，他就戴着医用外科手术口罩。“我每天坚持做一次核酸检测，一直都是阴性。”小周生怕自己出现阳性，“因为一旦阳性，我就要进去隔离14天。这14天我没有任何收入，但一家老小都等着我吃饭，我家里有两个小孩。”

小周在浦西，家人则租住在浦东。让他放心的是，家人在吃了四五天泡面后，目前物资已经得到解决。“小区的邻居比较好，居委会做得也非常不错，这就是上海典型的好小区，大家都能够互相帮助，温暖更多一点。它不会像那些高不高低不低的小区，大家平时谁也不理谁。”

其实，浦东封控要比浦西早几天，经常在外面跑的小周察觉到态势发展后，立马叮嘱家人东西多买一点。“在那之前我也买了很多物资，如果‘绝地求生’的话，那些物资他们最少可以吃一个月。”家人也挺担心小周的安全，女儿每天给他打视频电话，尽管孩子还小，但总会提醒爸爸注意安全。

从4月12日起，上海陆续有一些小区开始解封，这让小周觉得情况比之前预见的要稍微乐观一点。“我好像看到希望了，不会像之前那样一直封着，让我内心很压抑。”

这段时间，小周经常在大街上骑行，尽管空无一人的街道可以让他快速通过，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充满烟火气的城市。

“我曾经从黄埔区骑车到宝山区，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见到，感觉心里很压抑。至少要让我看到有人啊。希望赶紧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大家安家乐业、快快乐乐的，孩子们都可以出来玩。”这是小周的心愿。

4月14日，小周继续为居民们送物资，为了多装点东西，他把车上的箱子拆了。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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