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战役幸存者周全弟：“我要活到抗美援朝出国作战80周年纪念的那一天”

王寒凝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邹阿江 罗田怡

近日，电影《长津湖》在国庆长假上映，画面中志愿军战士牺牲在零下40℃的阵地上，仿佛“冰雕”群像，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事实上，这就是1950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真实画面。而在这场长津湖战役中，有一位幸存者周全弟战士，现在就居住在成都市新都区的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

长津湖战役冰雕连（电视剧《三八线》剧照）

国庆长假的第五天，早上六点，新都区新繁街道的一个早餐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老板，来一笼包子、一碗稀饭，打包带走。”来买早餐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失去四肢的老人。

老人名叫周全弟，71年前的一场战争让他四肢残缺。从战场幸存下来后，他学会了生活自理，洗漱、穿衣、吃饭、摇着三轮车四处“散步”、打电话，甚至用手机上网看新闻、和群友们聊天，这些日常生活都难不倒他。

周全弟曾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26军77师231团1营2连的一名战士。在71年前的长津湖战役中，他失去了双手和双腿。如今，他是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里的一名一级伤残军人。

周全弟展示年轻时的军装照

行军：

秘密奔赴前线 冰天雪地中饿了喝辣椒面和雪水

说起71年前打响在朝鲜的长津湖战役，“冷”“残酷”是周全弟记忆里最深刻的几个词语。

“我们是秘密入朝的，没有‘八一’标志，并不知道要去哪儿参战，上面告诉我们就是保卫边疆。”

1950年，周全弟刚满16岁，参军后跟着部队一路徒步行军，过了鸭绿江约30里，部队停下来休息时，上级才正式向大家宣布，这一次的任务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大家都要写保证书表态，不打倒敌人，我绝不回祖国，我有那种决心。”说起保卫祖国的决心，周全弟的语气变得激动而又铿锵有力。

长津湖战役（张崇岫摄）

“零下40度，说老实话冷得慌，南方人到那么冷的地方，确实遭不住，冷得冻骨头。”周全弟是四川人，所在的26军隶属于华东野战军的九兵团，战士们大多来自南方，几乎没有见过下雪。入朝时，他们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和胶鞋。

长津湖地处朝鲜北部的盖马高原，是一个苦寒之地，据史料记载，那一年的长津湖地区恰逢50年不遇的极寒，九兵团入朝的第一天就冻伤了800多人。

“我认为所有战役都是残酷的，而这场战役可能是历史上最为惨烈的，在极端寒冷的条件下作战实属罕见。”美国作家汉普森·塞兹曾这样评价长津湖战役。但对于志愿军的指战员们来说，需要与之抗争的不止是寒冷的天气。

长津湖战役中的美军

“我们的任务是黄草岭，阻击美国陆战第一师。美军第一师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据说没打过败仗，是美国的王牌军队。”周全弟回忆，一路上战士们爬雪山、蹚冰河，奔赴指定地点，准备迎击强敌。

“在行军的路途当中，战士们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就把积雪铲在铁锅中炒化，化了以后把辣椒面倒在里头，搅拌之后，每人一瓢，一天一次，多了没有。”

周全弟透露，除了应付食物的短缺和后勤保障上的困难外，他们还要随时提防美军的侦察。为了不被低空飞行的美军侦察机发现，志愿军只能在晚上摸黑行军；为了便于隐藏，他们还把衣服裤子翻过来穿，让白布里子冲外，借冰天雪地来伪装自己。

周全弟军装照

遗憾：

听到冲锋号无法动弹 四肢被冻伤后全部截肢

半个月的急行军，躲过了无数次美军的侦察，周全弟所在的部队终于来到长津湖南边的黄草岭。接下来就是埋伏，所有人趴在雪地上，静静地等待敌人进入包围圈。周全弟说，“埋伏的过程至关重要，稍有不慎被敌人察觉，之前的艰辛就功亏一篑。”

“睡觉也是趴着的，哪能睡觉，眼睛都不敢眨。”在寒冷的时候，越是睡着越冷，人可能在睡眠之中失去生命。周全弟回忆说，当时有两个班长把他夹在中间，他只要眼睛一闭，班长马上叫醒他。“睡不得，你如果睡了，敌人跑了怎么办。”“解小手都不能站起来去解，只有解在裤子里，然后用体温把它烘干，很多时候都把裤子冻成冰了。”

彼时，战士们已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埋伏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凌晨，听到冲锋号响起时，周全弟发现自己手脚麻木，任凭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再后来，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到这里，一直平静讲述的周全弟，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贺炳炎将军看望周全弟

没有能在冲锋号响起时，和战友们一起冲向敌人，也成了周全弟一生的遗憾，“我没能完成任务，在战场上没给国家争光，没给党和人民争光。”战斗结束后，战友们返回阵地，发现了一息尚存的周全弟，四名战士将他抬了回去。

等到周全弟再次醒来，已经是手术后的第七天了，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双腿和左手已经被截肢。

后来周全弟得知，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截肢手术时甚至没有打麻药。他说，“医生用雪来包住要截肢的位置，冻几个小时或者半天，就来检查，用针戳，用刀割，我都没有一点感觉，那时候我正在发烧，就这样把手术做了。”

由于冻伤太过严重，周全弟的右手伤口已经腐烂发黑。1950年，这名16岁的少年失去了四肢。

周全弟和爱人曾凡顺

重获新生 ：

感恩妻子陪伴和祖国照料 “我要活到2030年”

1953年，周全弟被送到了成都新都区的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截肢手术让周全弟重获新生，而彼时的他，更需要重新认识全新又陌生的自己。

“找人喂饭的滋味不好受啊，哪有自己吃得那么自在。”周全弟直言，刚开始的自己吃饭要人帮忙、穿衣要人帮忙，甚至上厕所也要人帮忙，这让自力更生惯了的周全弟十分不适应。

他决定重新学习吃饭。“勺子绑在断肢上自己舀饭，有时候一口喂到鼻子上，一口又喂到眼睛上，每次一碗饭吃不到一半就撒了，那时候很难吃一顿饱饭，但我不可能去跟别人说我没吃饱，不能老麻烦别人。”这种尽量不去求助别人的习惯，周全弟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周全弟用手机浏览新闻

除了生活自理，周全弟还要学习写字。“一开始，我把笔绑在断肢上写字，可是绑紧了血脉不通，胳膊疼痛，经常写不了几个字皮肤就已经发黑。”周全弟说，绑松了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笔还会经常掉。为了更好地把握运笔的力道，他决定用两只胳膊夹着笔写字。经过几年坚持不懈的练习，周全弟已经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周全弟练习书法

2001年，周全弟68岁的妻子曾凡顺罹患癌症去世。说起与妻子的婚姻，周全弟透露，这段婚姻最初是不被看好的。“谁的父母舍得女儿嫁给四肢残疾的男人？”

不过，让周全弟最为感动的是，妻子曾凡顺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陪伴在他身边40年。最终二人的婚姻得到了身边所有人的祝福，就连曾凡顺母亲的态度也慢慢转变。

周全弟、曾凡顺夫妇

说起未来，87岁的周全弟充满了信心和乐观。他说他要活到2030年，活到抗美援朝出国作战80周年纪念的那一天。

“这辈子我还是很幸运的，党和国家这么照顾我，又遇到了这么好的妻子和家人。要说遗憾，就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妻子走得太早，没有享受到现在的好日子；还有一件就在朝鲜的时候不能和战友一起冲锋，没有为国家争光，为党和人民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