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蒲小林：养生学（外七首）

文/蒲小林

关于养生的问题，养生专家应请教
考古专家，只有他们知道那些陶片
象牙和金铜玉器的长寿秘籍

我来到金沙遗址，沿着发掘坑下行
三千年，竟发现这些器物的养生学
原来如此简单：处于低处，安静，
与泥土寸步不离

十二平方米悠闲——和胡亮兼致涪社诸友

六七个人，每人一平方米午后时光
这已经足够，但我的茶房，确乎有
十二平方米，让诸友在寒舍获得的
悠闲，多出几个平方米，也让
整个下午比此前宽阔了几个平方米
这几个平方米应足够镌刻一棵树的
绿意，临摹几朵云的天涯，甚至
三两秒钟里程便可回到南宋与东晋
但我知道，宽阔，有时不过是
另一种狭窄，就算宽过所有人的心
却未必容得下一个人的沉默

五彩缤纷路即景

银杏叶还泛着青，就被风晃落下来
在空中又撞上斜阳，一天的好天气
转眼就从东边，被撞到了西边

我试图用手捧住其中一片，或几片
但手太慢，捧不住一棵树的青春
只好眼睁睁看它们一片片掉成废墟
当整条路都掉光后，遂宁的暮色
也掉了一大截，那些次第的金桂
女真、小叶榕、红檵木和点式洋楼
纷纷露出薄暮时分的静寂与迟顿
电梯公寓红一块紫一块的窗户
像我的老年斑一样凸现了出来
稍远一些的地方，略显幽暗，但
仍有一丝光透过城市的缝隙
照在五彩缤纷的路到我后半生的路上

玻璃栈道

总是战战兢兢，总是如临深渊
玻璃栈道，仿佛另一个人间

远远望去，那些耀眼的玻璃
像是山谷里最光鲜、最平坦的一面
走近才发现它更像是浮云
刚踏上脚，山河就开始摇晃
内心的另一个我，扑通一声
就瘫软在玻璃上

总叹世事难以看透，真正到了
借助一块玻璃就可以看透的时候
又不敢睁大眼睛看自己的脚下
所谓恐高，其实就是高处的人
害怕一下跌入低谷

好在这只是一块玻璃，不是镜子
照不出我此刻的衰，但它的透明度
让我彻底暴露了高高在上的恐惧
也看见了自己，下半段的虚无

堵车——致成都

三环路的车，已经排到了未来
整个路面，仿佛全是用车铺出来的

车上的人等不及了，个个面带愠色
有的要去昨天，取回落下的后悔药
有的要去幕后，搬运沉重的假面具
还有的要奔向远方，去登童话中的山
但是现在，他们被堵在了节骨眼上
暮色正像沥青一样泼洒下来，所有的
晚霞、车辆，以及落叶的黄昏之舞
将很快被落日碾压进路面，皱纹
将被刻成斑马线，一轮满月将被
指定为红绿灯。除了成都照常超速
他们和所有的车辆被重重心事和
身外之物，死死堵在了路上
直至一场暴雨重新清洗了路面
方向盘从满满的杂念里，拐了一个
大弯。拥堵才暂时得以缓解
但刚刚松一口气
后视镜里，未来又堵了上来

与友人书——致杨然

你说要寄东西给我，但没确切地址
其实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
居无定所，如果你确实要寄
只要不寄给春风，任何地址都是对的
要是加急，可寄给我的崎岖或山林
也可以寄给我的月光、白鹿和
任意一场雪

你寄的东西我肯定都会喜欢
若能顺便寄点炊烟、竹麻、晨曦
或者鸟啼，那就更合我意了
但不能寄悬崖、迷雾，更不能
寄枯井和断壁，我已到了暮年
实在不敢确信，自己还能有多大的
承受力，这一点你是理解的

眼看就立夏了，我的春天也很快要
让出去，即便如此，我仍会挑选一个
既能悲欣也能进退的地方，享用你的
礼物，但我已是局外人，心远地偏
除对你说声谢谢，也没什么好还礼的
只能争取在顺风的时候来看你
顺便也看看你的南山

王洪的马拉松

这就是你的马拉松——
环湖。绕着湖面的波纹，一圈一圈
跟时光兜圈子

这种奔跑与远方无关。有人在半路上
撞见自己的另一面，有人偶遇逝去的
青春，最先冲出底线的，已经拿到了
如意算盘，跑到最后的
也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小心思

从宁院出来，你几步就落在时间后面
忽而看路，忽而拈花，忽而伸手摸摸
秃顶上的阳光，有时身体已跑出老远
心还在树荫下乘凉，你好像并不
特别在意是跟风月跑，还是跟江山跑
就这样似是而非地跑着，有时比花开
快一点，有时又比落叶慢一点
只是马拉松的里程太长，不知还要
跑多少空路，才能抵达你的漫无目的

琵琶行——给罗韵兼致宁院茶舍

一个休止符，就是一个陷阱
最初的造琴者，预设了深渊和飞瀑
每根弦，都成了音符要走的钢丝
嘈嘈切切间，何人能分辨那些琴弦
哪根是水路，哪根是旱路
抚琴者，必须找到其中最宽阔的一根
才能穿越她的千山万水

当我跟着这个在琴弦上苦行多年的人
抵达她的琴声时，所有的音符已先于
我的脚步离开了琴，当最后一丝回响
越过宁院高高的院墙和夜色，我发现
世间最痛苦的，并不是一个音符的
消失，而是它的余音，足以让人
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