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全媒+丨大山里的“妞妞”爱唱歌

新华社成都8月30日电（记者唐文豪 胥冰洁）彝族小伙吉布小龙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手，成为舞台中央那颗最耀眼的星星。当梦想渐行渐近时，他却选择回到大凉山深处的故乡。如今，一群大山里爱唱歌的“妞妞”在他的带领下，成了照亮山村的繁星。

大槽乡中心小学校，一所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普格县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因为一个四十名女孩组成的合唱团，名气越来越大……

走了又回来的年轻人

群山环绕，山路逶迤。闭塞的环境曾经锁住了大山里的一代代人。

初中时，吉布小龙的父亲送给他一台录音机，他第一次听到大山外的音乐。从此，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音乐的种子。

可惜山里的学校只教语文、数学，不教音乐，小龙向父亲要了200块钱，买了把吉他开始自学。高三那年，他说服了父母，独自一人去500公里外的成都参加四川音乐学院的自主招生考试。

“考官弹了一段和弦，然后看着我。”小龙回忆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考官特别惊讶地说，‘你连练耳都不知道吗？’”

稚嫩的原创民谣打动了考官，他最终被录取，成为大槽乡第一个本科生，第一个“搞音乐的”。

毕业后，小龙去过很多城市，参加各种比赛，离歌手的梦想越来越近。直到有一次他去成都的一所学校参观，赶上了一节音乐课。孩子们跟着老师唱歌、打节拍，不像上课，更像是在音乐世界开心地玩耍。那一幕，像箭一样刺中他：要是山里的孩子也能上这样的音乐课就好了。

城市繁华美好，但对故乡的牵挂总让他难以入眠。

终于，2016年，他坐上了回家的汽车。城市里少了一个逐梦的歌手，大山里多了一位教音乐的老师。

↑8月6日，“妞妞”们和吉布小龙在户外唱歌。新华社记者 胥冰洁摄

想唱歌的“妞妞”

回乡后的小龙发现，大山里过去的土坯房教室早已变成了高大的校舍。硬件虽然提升了，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学校里的孩子多是留守儿童，女孩比男孩更内向，课间时候，要么呆坐在操场边看男孩们玩耍，要么待在教室聊天，连老师投来的目光都会害羞地躲开。

2018年的一个课间，吉布小龙抱着吉他坐在操场边轻声弹唱。四个女孩被歌声吸引，围坐了过来，跟着音乐一起小声哼唱。

“你们想唱歌吗？”吉布小龙抱着吉他问道。女孩们眨着眼睛、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于是，就有了一个合唱团。后来，想加入合唱团的孩子渐渐多起来。孩子们不敢直接跟吉布小龙报名，他便放了一个报名册在桌上让她们自己填。

练习时，好多孩子趴在窗户上看他们唱歌。小龙一开门，像惊散了一群小鸟，孩子们都跑开了。等小龙回到教室，他们又凑上来看。小龙说：“你们进来，坐在旁边看，不唱歌也行。”音乐教室里的女孩越来越多，在凉山，人们管女孩叫“妞妞”，小龙和同事阿吾优发正式组建了“妞妞合唱团”。

↑8月6日，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普格县大槽乡中心小学，“妞妞”们练习唱歌。新华社记者 唐文豪摄

合唱团刚成立时，孩子们张口就是流行歌曲。小龙跟阿吾商量了一下，开始给合唱团写歌。生活的点滴和身边的草木都成了创作的灵感，阿吾老师还会一些传统的彝族山歌曲调。不管是彝语歌还是汉语歌，孩子们都很喜欢。

小龙和阿吾把合唱团排练的视频发布在网络上，许多人感叹“太治愈了”，一波又一波媒体来到学校采访。现在，孩子们不再躲避关注的眼神了。不论是在镜头前，还是舞台上，她们落落大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勇敢的“妞妞”

大凉山的“妞妞”们，曾经都有着相似的命运：年少辍学，结婚生子，一生操劳。小龙的姐姐就是其中一员，为了让家里的男孩上学，她早早辍学嫁人。

看着合唱团的女孩子们，小龙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姐姐生在如今的时代，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想着想着，内疚涌上心头，眼眶便红了，孩子们的脸看起来都像姐姐小时候的样子。

↑8月6日，“妞妞”们和吉布小龙在户外玩耍。新华社记者 唐文豪摄

13岁的保机莫尔各是吉布小龙的“得意门生”。

多年前，尔各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哥哥也离家打工之后，照顾家的责任就落在了她和妹妹身上。一个晚上，妈妈突然生病，不到10岁的尔各打着手电筒下山买药。山路上的树影和鸟叫让她心惊胆战，只能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

加入合唱团以后，小龙根据她的经历写了一首《勇敢的妞妞》。“不怕密林深处的豺狼，不怕深海浅滩的蛇蝎。爸爸妈妈别担心，我是勇敢的妞妞。”唱着这首歌，尔各不再害怕独行的山路和一个人的房间。小龙觉得她像《蓝精灵》里的“蓝妹妹”，叫她“蓝妞妞”。

↑8月6日，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普格县大槽乡，保机莫尔各（中）和“妞妞”们在户外唱歌。新华社记者 胥冰洁摄

合唱团里的“大妞妞”陈机默今年17岁。幼年时父母离婚，她就跟着奶奶生活。直到12岁，迫于“控辍保学”的压力，爸爸才领着她来到学校。

陈机默总是扎在书堆里，一声不吭。有一次小龙发现她躲在排练室外偷听，邀请她加入合唱团。

一开始，她总担心自己年纪太大了，没法融入这个集体。小龙鼓励她：“在我面前，你也是个孩子，要自信。”如今，只要音乐响起，她就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大声歌唱，肆意舞蹈。

毕业前，她告诉小龙，自己将来也想当一名音乐老师。

如今，凉山州基础教育阶段的入学率已超过99.7%，该上学的一个不少，梦想也逐渐生了根。

排练之余，小龙常常给“妞妞”们讲成都有多少高楼，天安门广场有多大。于是“妞妞”们有了五花八门的梦想：歌手、老师、医生、记者……不久前，“妞妞”们还接到了邀请，将去北京参加音乐节。

小龙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遥想起那些当歌手的岁月，但他并不失落：“当歌手，是追求自己的梦；当老师，是把梦带给每一个孩子。”

8月的大山花草盛开，吉布小龙坐在树荫下弹起了吉他，“妞妞”们跑了过来，开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