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写高考作文｜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彭敏：可为与有为——《梦东篱》

文/彭敏

辛丑孟夏，彭生夜作一梦。与五柳先生遇于东篱，交臂而谈焉。

彭生叹曰：予负笈京师，于今十九年矣。方其年少意气，未尝不黾勉终日，指江山而自广，怀利器以待时。文苑英华，朝朝染翰；股海云涛，兀兀穷年。虽跋疐万方，犹驱驰不止，冀一旦而成功，则昂首伸眉，一吐郁伊之气，大慰平生之志，而光耀亲戚之庭也。然岁月荏苒，长绳终不能系日，年齿徒增而髀肉渐生，曩者之发愤忘食，皆施之于王者荣耀之属，曩者之聚众结社而学，皆流于周末斗地主之欢也。何哉？方其年少英发，心雄万夫，虽宇宙之大，曾不足以措吾手足。长而阅世，识盈虚之有数，恨鸡汤之吾欺，昔之搏牛虻，卒为丧家狗，时也命也，人力无补于万一也。先生亦少时壮厉，中岁归隐，幸何以教我哉？

五柳先生莞尔而笑，以手加吾肩，曰：子之惑，人之惑也，余则心有戚戚焉。辛丑孟夏，诚亦多事之秋也。疫情则滋蔓不绝，房价则高视阔步。一桥难渡，莘莘学子屡蒙内卷之殃；百战无功，累累“社畜”遂有躺平之愿。

以肉食者观之，此诚奋发有为之世也，以边墙芥民观之，所谓鱼跃龙门破壁腾飞云云，齐东野语而已矣，邈不关身也。古之君子，乖时不售，则退处宽闲，悠游岁月，岂非今之所谓躺平者乎？虽然，犹不可不知机也。

彭生曰：何哉？

先生曰：子尝闻我不为五斗米折腰之说乎？

彭生曰：然也，固已铭之座右，奉为圭臬矣。

先生曰：然子知唐之摩诘居士王维，于此何说乎？

彭生曰：愿闻其详。

先生曰：方吾之辞彭泽，归园田，摒尘容，绝营求，俯仰由己，快然自足，诚已得其所哉。然天道靡常，人事舛错，卧榻之侧，不无风雨，岁晚无托，贫而乞食，面有惭色。故王维曰：“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谬哉斯言也。余之绝意仕途，甘守穷庐，徒以天赋所禀，不堪吏职，亦余心之所善，虽屡惭而难迁。使人本心若此，虽投簪于清平之世，躺平于天地之间，无劳他人指目也。于子则不然。吾观子之言语举止，非可以恬淡自守者也，容色进退，非可以波澜不惊者也。荣华绚烂，固已摇荡子之心胸，功名勋业，颇复萦绕子之怀抱。野语有云：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世间取舍万殊，要之，从心所欲而已矣。子之所谓时命社会云云，吾已知之矣。然人生一世，如乘扁舟浮于沧海，挠之以天风海雨，侵之以龟蛇鱼龙，凡此因缘际遇，系之外物，或然而起，忽然而灭，固人力所不逮，亦不得蹴踏而去之也。古人云，人定胜天，泰山既不可移，何不胼手胝足，登凌绝顶？猛虎已然遮道，何不披坚执锐，磨砺爪牙，与之争一旦之命？古之君子，值飘摇板荡之世，犹且砥砺自坚，发奋为作，君辈躬逢盛世，良可有为，诚无欲则躺平，苟有心则勿怠。不修青春之惕厉，恐贻白首之噬脐也！破浪乘风，古来本多钓鳌客；击楫投袂，今日亦有射雕人。子其勉之！

彭生懍然，以手探之则床褥尽湿，方悟其梦也。是日，删王者而远手机，罢闲聊而黜综艺，徜徉古书，伏案竟日，不知吴亦凡之女友绯闻，亦不知汪小菲之离婚风波也。

彭敏，1983年生于湖南衡阳，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诗刊》杂志社编辑部副主任。曾获CCTV第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冠军、第二届中国成语大会冠军、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年度新人奖。出版励志散文集《被嘲笑过的梦想，总有一天会让你闪闪发光》，运营公众号“彭敏先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