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变脸，两个“唐宝”，和发光的舞台

“唐宝”秋华正在表演。（受访者供图）

封面新闻记者 谢杰

4月12日上午，四川南充市蓬安县文化馆，非遗传统文化工作人员林春，忙完手头创排工作，来到二楼舞蹈室。“唐宝徒弟”殷秋华，正在训练。

最近，19岁唐氏少女学习川剧变脸的故事走红，林春就是教“唐宝”川剧变脸的老师。除了秋华，她还有另一个“唐宝徒弟”慧慧，才15岁。

从“你怎么会教唐氏宝宝练川剧变脸”，到“你怎么教出这么棒的唐氏宝宝”，林春面对很多好奇、探究。

大半辈子从事川剧文化工作，这几年，她真切看到了“唐宝”和川剧国粹之间，有一种力量在流动。“舞台上，‘唐宝’因川剧变脸文化在发光，川剧变脸，又何尝不是？”

林春（中）和她的两名“唐宝徒弟”。（摄影:谢杰）

文化馆二楼的“慢节奏”

蓬安，嘉陵江边的一座小县城，赋圣司马相如的故里，因自然奇观“百牛渡江”而闻名。这里的县文化馆，是一个一级文化馆，很多地方性群众文化活动在这里开展。地方非遗文化传承训练，也在这里。每当戏曲、荷叶舞、蚌壳舞等传统音乐响起时，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

但这两年，县文化馆多了一个特别的现象：二楼舞蹈训练室，经常传来0.5倍甚至0.1倍速的慢节奏鼓点声音，跟着慢节奏音乐训练的，是一对时常都来的母女，一看就是“生手”。

4月12日，唐氏综合征女孩殷秋华，和她57岁的母亲赵海英，又来到这里。

“这几年，这是我们来最多的地方。”2021年冬天，秋华拜文化馆川剧老师林春学变脸，林春有很多本职工作，于是向文化馆申请训练场地放在二楼。

表演前，林春帮秋华化舞台妆。（受访者供图）

秋华学习比常人慢很多，常速音乐跟不上，林春便拿着鼓棒，配合秋华进度，减速再减速。这让鼓点节奏，很长一段时间在0.1到0.5倍速之间。

时间久了，大家一听这个节奏都知道是“唐宝宝”在练功。在林春的严格要求和系统训练下，“唐宝”秋华一天一个样。

就这样，“唐宝”殷秋华，走向蜕变。

“唐宝学徒”和“师父妈妈”

为什么要教“唐宝”学变脸，是这几年林春听到最多的问题。她回答过很多次，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宝宝喜欢音乐，我想改变她，她学川剧国粹的时候全身散发出了一种气息和光芒。”

这个“她”，就是“唐宝”殷秋华，林春向来弱化“唐氏”标签，习惯喊她“宝宝”。

2021年，蓬安县残联以当地励志残疾人为原型，创排情景歌舞《不会微笑的天使》。创作人素罗衣邀请林春做蓬安部分的舞蹈指导。

排练中，有个叫秋华的“唐宝”女演员，总是投来炙热目光。演出结束过了几天，林春接到秋华妈妈电话，林老师“秋华很喜欢你，能不能请您收下她。”

孩子和家长的坚持，让人动容，细致观察秋华状态，林春看到孩子眼里光。林春说：“这个孩子是可以雕琢的。”

上台表演前，林春帮秋华调整脸谱。（受访者供图）

慎重考虑后，林春决定让秋华学习传统文化——川剧变脸，有唐宝喜欢的音乐，不用唱词，脸谱可以遮挡唐氏特征的面庞，“川剧变脸，能给她安全感。”

自小的学习经历，林春很清楚唱、做、练、打里面的艰辛。教“唐宝”，从认字、说话、手指弯曲度、嘴角控制弧度……声、台、形、表，一点点掰碎揉开。“做我们这行，对艺术水平和标准是要坚持的，并不因为她身体特殊就降低标准，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位。”

孩子学了记不住，家长就一起学，回家对着视频一起练，“练到位，才能学新的。”

一个普通的训练日，秋华突然喊了林春一声“师父妈妈”，喊到现在。要不负“师父妈妈”，林春绞尽脑汁，用尽心思。做好本职工作同时，又一次捡起儿时自己练基本功的状态，还学习教育学、心理学，走进唐氏宝宝的内心。

学习、训练中，秋华发生改变。学习川剧变脸的潜力一点点被激发，从一个动作学一周，到开始形成肌肉记忆，大脑记忆，再到学会自主分析判断，还有了自己的表演思维。现在，她能流畅地变8张脸谱，加1张回脸。还在练习更高难度的吐火绝技。

这改变，蔓延至生活。她认识了很多字，会煮饭，会打架子鼓，会做一些家务，会表达各种情绪，会网上搜索学习喜欢的音乐和舞蹈，会发消息和同学朋友聊天谈心，见到谁都会打招呼，落落大方自信开朗……

学川剧变脸，让“唐宝”蜕变发光，这光折射，也让大家看到，川剧传统文化传承的另一种可能。

“唐宝”和川剧之间，有一种力量在流动

“唐宝”秋华（左）和慧慧（右），一起练习。（受访者供图）

除了殷秋华，林春还有另一个“唐宝徒弟”慧慧，一个15岁的“唐宝”女孩。

慧慧比秋华小，身体也更弱一些。秋华学习一个多月时，慧慧母亲就看到秋华的明显改变，慕名而来拜师。两个“唐宝”本来就是好朋友，“闺蜜”变成“师姐妹”。

在蓬安县文化馆和县残联支持下，两个“唐宝演员”，相继登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舞台。通过系列训练，唐氏征状得到明显改善。家长们感慨“这都是严格训练、用爱教导带来的。”

要学川剧变脸技能，也要学文化拿文凭。在县残联康复指导下，殷秋华考入南充市特殊教育学校学习现代家政管理，再过一年，就能拿到中职文凭。慧慧也一边练习川剧文化，一边在校读书学习。

因为秋华，全国很多唐氏家庭了解到四川蓬安的“技能型唐宝”，在群里联系秋华妈妈想到四川来取经学习，甚至拜师学艺。

林春也常思考总结，为什么川剧变脸能帮助“唐宝”带来新生般的改变？

是音乐带来的脑部刺激，是身体训练和助残康复的相辅相成，是日复一日练习带来的肢体和脑力训练，重要的是文化艺术的熏陶带给唐宝的精神力量，以及技能掌握中不断努力而带来的自信力量……

林春说，“原因肯定是多样的，但终究离不开家人、朋友和社会的关爱，来自国粹传统文化的浸润熏陶。”

近期，林春师生受到巨大关注。

“这关注，是给‘唐宝’这个特殊群体的，也是给川剧变脸传统文化的。对我们来讲都是在加油，是动力。”林春说，这份关注，让她看到“唐宝”“新生”的光芒，也看到川剧变脸传统文化“上新”的光芒。

感激之外，林春有更多的冷思考——未来的路，要怎样走稳走好？

做了大半辈子文化工作，这几年，林春真切看到了“唐宝”和川剧变脸之间，有一种力量在流动。“舞台上，“唐宝”因川剧变脸在发光，川剧变脸，又何尝不是？”

林春相信，这光芒，会散开，会发热，会闪耀属于“唐宝”、属于川剧变脸的更多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