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林黛玉、妓女云儿……和不同人喝酒时,贾宝玉都在玩什么?

封面新闻 2018-01-12 09:00 34413

封面新闻记者 张路延   

现代人的中国式饭局,似乎总有些纵欲的成分。大男人扎堆的,喜欢把人灌倒,按照某些老男人的说法,这还只能称为“素局”,非得拉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作陪,方能活色生香,才叫真正吃饭。讲真,无论哪种局,都挺难看的。

吃饭喝酒,当然也有好看的,比如《红楼梦》,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大家子团圆的、姊妹取闹的、携妓相陪的……各色各样的饭局,雅俗共赏,并无一味荤素三俗的感觉,仔细对比看去,或许是酒令的功劳。

所谓酒令,由来已久,诞生于西周,完备于隋唐,明清日益丰富,它是饭局上的一种助兴游戏,推一人为令官,玩些投壶、诗词、骨牌、流觞曲水等的游戏,输的人喝酒,所以又叫行令饮酒。一顿饭下来,酒也喝了,兴也尽了,很有些意思。

粗粗一算,在曹雪芹留下的《红楼梦》前八十回里,行酒令共有4处: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冯紫英饭局,有贾宝玉、薛蟠、妓女云儿等人,行得是诗词令;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贾母饭局,有刘姥姥、大观园姊妹等人,行得是牙牌令;

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元宵节饭局,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中秋节饭局,行得都是击鼓传花(春喜上梅梢)。

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贾宝玉生辰,有大观园姊妹等人;酒令有射覆、拇战,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贾宝玉生辰,有大观园姊妹等人,行得是占花名。

除却这几次,《红楼梦》里还写过其他酒令,不过都是闲闲几笔,并没有铺陈开来,比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提到“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其中猜枚也是酒令游戏,类似射覆,把钱币、棋子、莲子等小物件,背后藏于手中,握成拳头伸出来,让人猜有无、单双、个数和颜色等,猜错了就要喝酒。

再来说这细细写来的几次。

第二十八回里,冯紫英请客,有薛蟠、贾宝玉、唱小旦的蒋玉菡,和锦香院的妓女云儿。薛大傻子想滥饮,被宝玉阻止了,想了个新奇的玩法,说:

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据考证来说,他们玩的是“女儿令”,属于诗词曲文类酒令的一种。此类酒令多为文人所行的雅令,和诗词、戏曲、成语、曲故、文章等相关,包括作诗令、回环令、故事令等等,“女儿令”是“说诗句”中的一种。

对比来看,第六十二回里,湘云玩完射覆,出题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也是类似这个范畴,大家熟读诗文,玩这样的文字游戏,也自是风雅,比单喝酒有味的多。

第四十回玩的,是牙牌令,好不容易有个刘姥姥进大观园,凤姐、鸳鸯都淘气起来,要她做个“女清客”取笑,刘姥姥是多么知趣的人,发挥的恰到好处。

行令,是贾母的意思,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于是拉了鸳鸯坐着,鸳鸯谢了坐,就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这句话,并非是鸳鸯姑娘的创举,据称,汉代酒令就严如军令,有这样的说法“凡明知令当如此而故意违拗者,杖一百,徒一年;客有量小不能奉令,寄酒一门,甚为两便。”

说回牙牌令。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是说拿牙牌行的酒令。牙牌,又名骨牌,产生于宋徽宗年间,因多用兽骨或象牙制成,故名“骨牌”或“牙牌”,明代又用硬纸制造,便叫纸牌。

凌力《星星草》也有记载,说是行酒令用的筹签,“签筒上用篆体绿漆漆了几个小字:牙牌二十四景。筒里有二十四支象牙薄片,上有扬州二十四景,是专行酒令之具。”它也是一种赌具,《红楼梦》里也常常写道,贾母、薛姨妈几人在一起抹牙牌玩。

牙牌共三十二张,刻有等于两粒骰子的点色,即上下的点数都是少则一,多至六。一、四点色红,二、三、五、六点色绿。鸳鸯带头玩的,是三张一副:

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

据邓云乡考证,鸳鸯宣牙牌令,是每说一张牌,说一句诗,大部分是象形的,少部分是谐音的,比如薛姨妈“梅花朵朵风前舞”,是凑两朵梅花的象形,林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则是“左边一个天”的凑韵。

一大家子团圆的,人太多,费脑不合适,热闹有趣的最适合,所以第五十四回时,王熙凤提出“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不如咱们传梅,行一套春喜上梅梢”时,贾母会给她点赞,说“这是个好令,正对时景儿”。

春喜上梅梢,就是击鼓传花,花可以不同,比如贾府两次都很应景,第五十四回是元宵节,传的是梅花,第七十五回是中秋节,传的是桂花。

这个令,古代很流行,比如范成大《上元记吴中节物》写过“酒垆先迭鼓,灯市早投琼。抱瓮老人《上元记吴中节物》也有:卢楠正与宾客在花下击鼓催花,豪歌狂饮。沈复写:始则折桂催花,继则每人一令,二鼓始罢。

这个令,玩的是心跳,在酒宴上宾客依次坐定位置。由一人击鼓,击鼓的地方与传花的地方是分开的,以示公正。开始击鼓时,花就开始依次传递,酒席上随着鼓声和节奏速度,依次循环相传这枝花,鼓声一落,花在某人手中,则该人就得罚酒,还有些其他做法,比如贾府两次都是说笑话。

击鼓传花最讲究鼓点,根据它制造紧张感,随着鼓点敲打、花急忙传递间,人也是提心吊胆的,所以富贵人家,酒席上请的女先儿,都很会玩,你看它描写:

那女先儿们皆是惯的,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其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恰恰至贾母手中,鼓声忽住。

等到贾宝玉过生日,玩得酒令更多,大家众说纷纭,不知玩什么好,还是林黛玉聪明“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于是,白天场有有射覆、拇战,还有之前湘云时提过的诗词令,夜场又有占花名。

射覆,是平儿抽出来的,被宝钗笑为“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它是较早的酒令游戏,据传三国时期就有,李商隐《无题二首》里,也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沈复和妻子芸是好玩的,《浮生六记》也有“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

射覆有两种玩法,一种是把物事藏起来,让对方猜,错了罚酒,前儿提的猜枚,就是射覆一种。一种是文字游戏,用相连字句隐喻事物让人猜,比如俞敦培《酒令丛钞·古令》里写“然今酒座所谓射覆,又名射雕覆者,殊不类此。法以上一字为雕,下一字为覆,设注意’酒’字,则言‘春’字、‘浆’字使人射之,盖春酒、酒浆也,射者言某字,彼此会意。”

《红楼梦》玩的,正是这一种,覆者先用诗文、成语和典故因隐喻某一事物,射者用隐寓该事物的另一诗文、成语和典故等来猜谜,揭谜底。比如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说太泛了,探春就加了一个窗字,宝钗看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射了一个埘字。

再说拇战,史湘云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脾气,只划拳去了,拇战就是划拳的意思,现在也还流行。

这个令也很久远,唐代人称为“拇战”、“招手令”、“打令”等,《胜饮篇》说:“皇甫嵩手势酒令,五指与手掌节指有名,通吁五指为五峰,则知豁拳之戏由来已久。”五代《新五代史·史弘肇传》称:“他日会饮章第,酒酣为手势令”。

李日华《六研斋笔记》对它有注解“俗饮,以手指屈伸相搏,谓之豁拳,又名豁指头。盖以目遥觇人为己伸缩之数,隐机斗捷,余颇厌其呶号。”具体说来,也就是民间流行的酒令游戏,两人同时出一手,各猜两人所伸手指合计的数目,以决胜负。

只是姑娘们玩的,还要更雅些,比如湘云输了,喝了酒,还得行酒底。这也是旧时酒令的玩法,行令前斟满杯,未饮而先行之令称为“酒面”,饮而后行之令称“酒底”,拇战是酒面,诗词令就是酒底了,所以湘云“请君入瓮”后,念了一段“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被夸为“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

贾宝玉生日晚上,大家还没玩足兴,麝月提议“拿骰子抢红”,宝玉说“没趣,玩占花名儿好”,晴雯就高兴笑道“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

占花名的玩法,是若干根签放在签筒里,每根签上画一种花草,题一句旧诗,并附有饮酒规则,行令时一人抽签,依签上规则饮酒。相比之前射覆、拇战而言,这一场就更像是线索多过玩了,无论薛宝钗的“任是无情也动人”,还是探春的“日边红杏倚云栽”,或是香菱的“连理枝头花正开”,都喻示着彼此最后的命运,只是最悲的,还是麝月抽到的那一句:

开到荼蘼花事了。

评论 6

  • 快乐卢卢 2019-02-02

    原来如此

  • 冷風如刀 2018-01-12

    黛玉葬花,好像还有一首诗来着.

  • 私家专属 2018-01-12

    永远的红楼梦,永远的贾宝玉欧阳奋强,永远的林黛玉陈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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