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何晞宇
在病床上,他将生前最后授权散文集的目录又看了一遍。
“所选散文目录,在我都是没有异议的……短序待后,争取写成。化疗使我失却记忆,也失去思维……我再争取,请您谅解。”
2016年2月底,四川文艺出版社文学编辑孙学良收到陈忠实寄来的合同还附着一张短笺。
没想到一等竟是永别。4月29日早上,陈忠实在西安去世。
6月,陈忠实最后授权审定的散文集《白鹿原头信马行》付印,孙学良特意留了一页空白,为着陈忠实那篇再也等不到的短序。
对于很多读者来说,陈忠实散文是相对陌生的一个领域。陈忠实先生曾说过“《白鹿原》完书后,我对小说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这几年,倒对散文产生了激情……”上世纪90年代以后,陈忠实将笔力主要都投入到了散文和随笔中。
《白鹿原头信马行》,取自于白居易的诗,也来自于孙学良对陈忠实和他作品的印象,“仿佛他就在白鹿原上信马由缰,看到什么就写了什么,这本散文集实实在在写的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化疗使我失却记忆,也失去思维”
陈忠实病了。
在病床上,他将生前最后授权散文集的目录又看了一遍。
2016年2月底,孙学良收到陈忠实寄来的合同还附着一张短笺,上面写着:“所选散文目录,在我都是没有异议的……短序待后,争取写成。化疗使我失却记忆,也失去思维……我再争取,请您谅解。”
没想到一等竟是永别。6月《白鹿原头信马行》付印,孙学良特意留了一页空白,为着陈忠实那篇再也等不到的短序。
从2015年5月第一次向陈老约前一本书《白鹿原纪事》的序时,孙学良就有所察觉。当时陈忠实回绝了孙学良的请求,告诉他,“写不了了,身体不好,现在在医院。”
那时候孙学良觉得可能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直到2015年秋,孙学良打电话给陈忠实,告诉他稿费寄去了,“当时他说话就有些不清楚了”。后来,孙学良向陈忠实提出可不可以做一个面访,陈忠实也表示不方便接受采访。
但孙学良依然没有往更坏的方向想,他觉得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老人有什么病医院应该能治好。再后来着手散文集的工作,与老人电话、书信往来,孙学良都觉得老人的思路很清楚。于是孙学良再次向老人邀约,希望他能为新的散文集作个短序。
2016年2月底,孙学良收到陈忠实寄来的合同和一张写着上述文字的短笺。
孙学良看到“化疗”两个字,当下里觉得心中不安,后来也再没向老人提写序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去催促先生,甚至有些于心不忍,“但我还是一直等着先生把序寄来”。
“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有机会能去拜见一下先生。”交往四年多,终未能得见先生一面,成了孙学良永远的遗憾。
不太满意乡土化标签
孙学良第一次和陈忠实合作是在2014年。
当时,四川文艺出版社(以下简称文艺社)文学编辑孙学良想到做一部陈忠实先生的短篇小说集。
孙学良记得当年4月,恰逢世界文坛巨星加西亚·马尔克斯去世,国内掀起一阵阅读马尔克斯的热潮。也就在那时,孙学良买到一系列包装精美,让他爱不释手的马尔克斯作品。
这令他思考以长篇小说闻名的作家身上还有许多的富矿堪待挖掘。
2014年底,文艺社开始策划经典文学作品系列,孙学良想到了陈忠实。
对于陈忠实这样一位在文坛地位很高的大作家来说,能否约到稿件,孙学良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出乎意料的是,陈忠实爽快答应了这位年轻编辑的邀约。“礼貌”、“真诚”、“没有架子”就是孙学良对这位“文坛大人物”的最初印象。
孙学良翻出许多陈忠实早年出的短篇小说,并按他与大众对陈忠实作品一贯的印象,将文集定名为“乡村”,后又改为“土地诗篇”。当孙学良兴冲冲地拉出来篇目,尤其是把文集名告诉陈忠实的时候,陈忠实在电话里沉吟道:“书名我再考虑考虑。”孙学良向封面新闻(thecover.cn)回忆。
“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这种传统的(乡土化)标签了”,孙学良说。编辑部决定重新开会讨论文集的书名。
孙学良在大量阅读陈忠实作品这一期间发现,虽然在大众印象中陈忠实一直描绘的都是他对陕西农村的所见所闻所感,但对陈忠实本人来说,这个地方很具体,就是白鹿原。“他这些故事都是在白鹿原上写的,写得都是白鹿原上的人和事。白鹿原是一个地方,它的历史很长。《白鹿原》只写了这个地方的一段历史,(这段历史之外)他在其他的小说里写得范围更广。”
既然写的都是白鹿原上的故事,孙学良觉得索性就叫白鹿原的故事好了。最后,这本斟酌良久的短篇小说集被定名为《白鹿原纪事》。孙学良将新选定的书名发给陈忠实,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名字怎么样?
陈忠实回答:“可以。”
原外之原
按照新题目的主题,孙学良重新调整了篇目,去掉了一些太旧的文章。“年代太久远的,由于社会现实的原因,风格和后面的不很统一。”
在做《白鹿原纪事》案头工作的过程中,孙学良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乐趣,“不知不觉”地看完了他能找到的所有作品。尤其是那本“盖棺垫枕”的《白鹿原》,孙学良还用的是业余时间,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孙学良一边看还一边与正在编辑的短篇小说比较,对照当中的细节,觉得越看越有意思。“在《白鹿原》中有提到‘轱辘子客’,第一次读到的时候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但是看了这篇《轱辘子客》,就非常清楚了,不仅理解了这一个词,而且一下明白了关中方言里给一类人命名的方式……”孙学良在与记者交谈期间,一直显得比较讷言,但一讲起自己对陈忠实的研究发现,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孙学良把对陈忠实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比较后的心得用到了短篇集的策划里。最后,《白鹿原纪事》所选文章被限定在“长篇小说写作同一时期所发表的短篇小说”里,当中许多短文都能与《白鹿原》形成“互文”之妙,同时也最大程度呈现了陈忠实在小说创作最巅峰时期的笔力。
陈忠实年轻时候的旧照。
写的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2015年8月左右,《白鹿原纪事》出版,陈忠实很满意。孙学良介绍,陈忠实和他谈话很简练,一般就是寥寥数语。而他之所以知道陈忠实满意,是因为当年底,他和陈忠实提起想再做一本散文集的时候,陈忠实不但同意,而且告诉他,“篇目由你来定。”
孙学良告诉封面新闻,各个作家虽然习惯不同,但出文集一般来说都会对篇目把把关。
对于很多读者来说,陈忠实散文是相对陌生的一个领域,但孙学良知道陈忠实的散文极好。孙学良记得陈忠实先生曾说过“《白鹿原》完书后,我对小说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这几年,倒对散文产生了激情……”90年代以后,陈忠实将笔力主要都投入到了散文和随笔中。
“这些书里的每一篇散文我都仔细读了。”孙学良将他在编辑陈忠实散文集的过程中参考的一摞陈忠实作品一本本摊在记者面前,直到大会议桌的一角被完全铺满,“这几本是九十年代的,这本是21世纪初的,这本是新出的……”
孙学良觉得陈忠实的散文最重要的特色就是真,坦白,不浮夸,就像是把他脑海里个体记忆直接摊开成文字。因此一开始向陈忠实约稿时,孙学良当时建议散文集可以叫《我的记忆》。
孙学良谈到,陈忠实的散文大概有往事追溯、自然动物、关中风土、家庭琐记、游记等几大类。孙学良在每个类别里面都选择了最有代表性的,“这些文章以生活类的为主,涵盖时间范围也比较广”,孙学良说。这样的话贴近生活,让更多的读者觉得亲切,也可以让读者对陈忠实的散文风格有一个概括性的了解。
因为从第一篇有点忏悔性质的《第一次投稿》到最后一篇《难忘一渠清泉》再回到初心,孙学良最重要的参考标准的就是够“真”。
孙学良一共选了70篇散文,在陈忠实出过的散文单行本里,也算体量颇大的了。篇目出来的时候,名字也定下来了,就叫《白鹿原头信马行》。这个标题来自于白居易的诗,也来自于孙学良对陈忠实和他作品的印象,“仿佛他就在白鹿原上信马由缰,看到什么就写了什么”,孙学良说,“如果《白鹿原纪事》还是在写别人的故事,这本散文集实实在在写的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2016年2月,孙学良将书名与篇目发给陈忠实,陈忠实表示同意,并寄回授权合同。3月,《白鹿原纪事》加印,孙学良给陈忠实寄了样书去,陈还特意打电话来致谢。
但孙学良没有想到,这却是他和陈忠实的最后一通电话。4月29日早上,同事给他信息说陈忠实去世了,孙学良不敢相信,一边赶往单位,一边查看网上的消息,确认陈老真的走了,“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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