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做戏服做出了一个服装种类

封面新闻记者 何晞宇

近日，“霸屏”时代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以平均收视率2.47的成绩收官，有望成为继《人民的名义》之后，捧回2017年度收视率亚军。

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收视女皇孙俪的加持外，另一位票房保证——该剧的美术顾问叶锦添也为这出精致的大戏贡献甚巨。热播期间，叶锦添为孙俪设计的一件戏服在公益拍卖中，拍得价格超过两万元。

孙俪在《那年花开月正圆》中穿着的富贵牡丹刺绣百褶套裙。

同样是戏服，叶锦添为另一部晚清连续剧的服装设计不但制作精良，甚至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服装品类。这就是2002年，叶锦添与导演李少红，以及作家琦君共同所创造的少女秀禾与“秀禾服”。制片人李小婉在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这套大婚的礼服，由于缀满金片，15年前制作时的价格就超过了6万元。

《橘子红了》剧照。

“秀禾服”是以女主角秀禾为名，主要指剧中秀禾出嫁时所穿的一套上袄下裙的吉服，如今已成为婚礼中式礼服的代表品类之一。

女明星Angelababy、胡静、应采儿在婚礼上穿着“秀禾服”式样的中式吉服。

故事太痛

秀禾的原型来自女作家琦君的小说《橘子红了》中的秀芬。琦君出生于上世纪初的浙江永嘉县的一个小镇，擅长写作怀旧文学，多数作品以她的父母以及家乡风物为主要内容。

《橘子红了》是琦君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是目前最有影响力的一部，描绘了平凡的旧式妇人“伯妈”为给丈夫续弦，找来贫困的少女秀芬。秀芬进门后与“六叔”产生若有似无的情愫，但最终情丝被掐断，又因意外流产去世的故事。

这是琦君根据年少经历所写的故事，几乎都是真人真事。现实中的秀芬是琦君大伯的四姨太，她最后结局比小说更残酷：在大伯去世后被逐出家门，受尽折磨。

《橘子红了》剧照，归亚蕾饰演“大妈”，周迅饰演“秀禾”。图/叶锦添工作室

李少红将《橘子红了》做了改编，同时揉入了琦君其他描写童年家庭作品中的一些细节。在2002年春节期间播放后，引起轰动。

再度与李少红合作的叶锦添，为《橘子红了》亲手制作了29套戏服，再现了旧式女子的精致生活，使得《橘子红了》一度被称为“晚晴时装秀”。尤其是秀禾大婚时，将黑色罩布揭开后美伦美仑的凤冠，华丽婚服，与秀禾忧伤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受到广泛的好评。用叶锦添自己的话说，“别人喜欢到我不能相信。”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随后《橘子红了》进行了服饰巡回展览，李小婉透露为戏服投的保金高达72万元。

衣褶里的卑微

虽然《橘子红了》被称为“晚清时装秀”，但“秀禾服”是一种汉族女子所穿的袄裙，而不是旗装。其特点就是上衣下裙，而不是连在一起的满装袍服。

从光绪年间出版发行的《点石斋画报》来看，这一时期的妇女流行穿宽衣大袍，袖口和下摆的长度可以达到一米以上，裤腿宽大到如同裙裤。

19世纪60-70年代，广东广州，一名身着宽衣袄裙的女仆。摄影/John Thomson

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的古装影视剧，对这一时期的女装样式使用得非常多。

1992年，电影《审死官》剧照，美术指导余家安、吴里璐。

1993年，电影《方世玉》剧照，美术指导：刘敏雄，服装指导：陈顾方、陈耀荣、利碧君。

图9，1992年，电影《鹿鼎记》剧照，服装指导：陈顾方。

2001年，电影《卧虎藏龙》中，叶锦添为女主角俞秀莲设计的袄衫。

当时讲究人家袄裙的图案之富丽，堪称艺术品。

镶繁多重花边的女袄衫。图/《清代女性服饰文化研究》

大户人家的女性常常在袖口、领口、衣裤下摆镶滚繁复的花边，有的多到“十八镶”的地步。张爱玲在《更衣记》里称，“对于细节的过分的注意，为这一时期的服装的要点。”

19世纪60-70年代，北京，身着华丽袄裙的汉族妇女与身着旗袍的满族贵妇。摄影/John Thomson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文学院院长邓如冰教授认为，这一时期的女性服饰细节的形式美，将身体完全掩盖，“身体的存在被彻底忽视”。而叶锦添与李少红对晚清女性服装的重现，也是对这一时期女性性格的塑造。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唯美主义者的盛宴

秀禾的大婚礼服给国内婚庆服装产业带来的新的灵感，使中式婚礼与传统新娘敬酒服多了一个新的品类：“秀禾服”。但与龙凤褂、旗袍不同，“秀禾服”这个样式并没有真正的现实传统，而是叶锦添和李少红基于小说场景的再创作。

《橘子红了》中，大妈和秀禾宽大的袍服下露着短小的绣花鞋，脱胎于传统“三寸金莲”。它使演员走起路来重心不稳，预示着她们坎坷的命运。不过，“金莲”运用并不是叶锦添的独创。早在1994年，侯孝贤就在《海上花》中让剧中人物尝试着穿了“小鞋”。

《海上花》剧照，服装设计黄文英。

但叶锦添对造型、场景的把握的标准堪比电影。他曾告诉《三联生活周刊》，“电视吸引观众的东西是不断的，每一秒都要有吸引力”，所以他要尽可能让每一个画面都具有吸引度。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要做到这一点就不可能完全复古，要使用现代的、鲜艳的颜色，“有一点脱离现实，但在电视视觉上可以抓住观众。”

叶锦添表示，《橘子红了》“看起来很古，但其实里面没有一个东西是古的。”他在《橘子红了》中借鉴了清末女装的样式，但没有完全使用当时的图案，而是根据人物特点，另行选用了云南、贵州、西藏等地的绣片、花边以及饰品，创造稍微超现实的华丽美术风格。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叶锦添说，“我把它变得那么华丽，是因为我想把电视的荧光屏变成一个舞台，呈现衣服、人物，呈现气氛。”

这一点和导演李少红为《橘子红了》所创造的整体气氛相符。虽然作家琦君以家乡浙江为舞台，创作了原著小说，但李少红并没有在浙江选景，而使用徽式建筑、结合人造的院景以及橘园，制造了一个如烟似幻的旧江南。

《橘子红了》剧照。图/叶锦添工作室

同是叶锦添的作品，《那时花开月正圆》与《橘子红了》都讲的晚清女子的命运，同样使用繁复的大滚镶边的袄裙，但带来的人物形象、性格却完全不同。关键就在于故事和讲故事的人不同。

《橘子红了》剧照。

《那年花开月正圆》剧照。

《那时花开月正圆》播出期间，叶锦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在做的是属于丁黑以及这部剧的东西”。同样的，“秀禾服”虽然是叶锦添的设计，但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创造。

“秀禾服”属于叶锦添，也属于用它来讲故事的李少红。

李少红曾表示，是叶锦添将美学带入了大众媒体。而将叶锦添带给内地电视观众的是李少红。本世纪初，拍《大明宫词》之前，内地影视剧创作基本遵从写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李少红期望《大明宫词》突出人物的戏剧性，需要一个人帮助演员塑造形象，否则她觉得故事无法讲下去。她从香港找到台湾，最后找到了叶锦添。这个时候内地影厂甚至没有人物造型这个工种。

《大明宫词》中，叶锦添为归亚蕾与周迅设计的古装造型。图/叶锦添工作室

新《红楼梦》中，叶锦添设计的潇湘馆草图。图/叶锦添工作室

新《红楼梦》中，宝玉披雀金裘造型。图/叶锦添工作室

新《红楼梦》中，宝钗大婚造型。图/叶锦添工作室

叶锦添觉得李少红有一种执着，对于想要的效果锲而不舍，这是他很欣赏李少红的地方之一。从2000年到2010年，两人合作了《大明宫词》、《橘子红了》、新《红楼梦》三部电视剧，开创了内地剧视觉叙述的新时代。

“秀禾服”则成为了这个文化新潮的见证，从艺术家的舞台，走向百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