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独家】107岁马识途忆亲友：妹妹和妹夫都是红岩烈士，为新中国牺牲青春年华

2011年3月30日马识途在歌乐山缅怀同学、战友、妹夫齐亮（马万梅供图）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6月19日下午，“魂系中华——马识途书法展”在重庆文联美术馆开幕。在开幕之前的几个小时，从成都赶来的马老二女儿马万梅和在重庆生活的堂哥马万信，上了歌乐山。在烈士陵园，她和堂哥找到二姑马秀英和二姑父齐亮的塑像，献上鲜花，鞠躬肃然，默默表达自己的追思。

6月20日，回到成都家中，父亲马识途一见她，没说上几句，就问：“去歌乐山了吗？”马万梅回答：“去了，昨天去的。”“那就好。”

2021年6月19日马万梅和哥哥马万信在重庆歌乐山缅怀姑父齐亮

在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里，有马识途不少地下党的战友埋骨在此，其中包括他的堂妹马秀英和成为堂妹夫的西南联大同学齐亮。这对在重庆渣滓洞牺牲的革命伴侣，既是马识途的革命战友，又是血亲至友。马万梅说，“父亲每次到重庆，必去歌乐山烈士陵园，我们去重庆，他也会叮嘱一定去歌乐山看看……二姑和二姑夫，党组织已批准他们结婚，可惜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就牺牲了。”

在朋友圈里，马万梅放了一张照片，是二姑姑马秀英和二姑父齐亮的“合影”：“这张合影，实际是当年他们的战友根据他俩的单人照合成后交给我们的，当作念想。实际上，他们都没来及拍合影。”

2011年3月30日马识途在歌乐山缅怀同学、战友、妹夫齐亮（马万梅供图）

马秀英受哥哥马识途影响

追求进步寻求真理

读过马老回忆录《百岁拾忆》和长篇小说《清江壮歌》的人都知道，马老的革命伴侣刘惠馨在从事地下党工作时被特务出卖被捕牺牲。在之后的岁月里，马老对刘惠馨有着悠长的思念之情。

不过，刘惠馨并不是马老在革命峥嵘岁月中失去的唯一亲人，他的妹妹，受他影响走上地下党工作的马秀英和其革命伴侣齐亮（马老在西南联大的同学、战友），也牺牲在新中国成立前。这也是马老每每想起来，心中的一个痛。

马老自己也曾多次前往歌乐山，缅怀妹妹马秀英和齐亮这对英烈伉俪。其中最近的一次是2011年。看到妹妹和妹夫的雕像，马老的表情是那么深情，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他们说。

据马万梅讲述，马秀英是马识途的堂妹，因为马秀英父亲去世得早，主要由马识途父亲抚养成人，所以关系之亲，跟同父同母妹妹并无二般。马老在西南联大的同学与他的妹妹，是如何成为革命伴侣的？两人是如何为党工作，被捕牺牲？马老曾撰文细细讲述。

齐亮马秀英伉俪“合影”（马万梅供图）

马老的回忆文字，带我们回到了那个不平凡的岁月。马秀英1923年出生于忠县石宝寨坪山坝，9岁丧父，伯父马玉之（马识途之父）对她关爱有加，视若亲生。1938年，马秀英转至成都树德中学读书，1943年，马秀英考入四川大学经济系。她在成都时，自然就住在了柿子巷的马家。

从家人的口中，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堂兄马识途的事，深受启迪，她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追求真理，向往革命。进入四川大学后，她在党员同学王琴舫（王放）、冉正芬、李惠明等人的关心和帮助下，参加了川大 “文艺研究会”“海星歌唱团”等进步学生组织并加入了中共外围组织“民主青年协会”，积极参加爱国民主运动和反对美军强奸北大女生的抗暴运动。

前排左边第一位是马秀英，后排中间是马老妻子王放（马万梅供图）

马秀英与哥哥的同学战友齐亮

志同道合结为革命伉俪

齐亮1922年1月出生于河北蠡县，又名燕生，化名陈世荣、李仲伟、赵玉洁，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与从事学运的马识途结为好友，曾任西南联大党支部委员、学生自治会常务理事和昆明学联主席。1946年被党组织调到重庆中共四川省委作青年工作。1947年，四川省委被国民党特务包围并强制撤退回延安，当时齐亮因在外工作，未能撤退，留在重庆继续为党工作。后受党组织的委托，到成都和昆明两地，与上级党组织失联的川康地下党和云南工委重新和中共上海分局取得了联系。

齐亮到成都后，把与上海分局联系的秘密口号和通讯地址告诉了马识途，马识途把川康地下党的全部组织情况告诉了齐亮。看到齐亮担负如此重要的上下联系的政治交通极端机要工作，马老说“足见上海上级对他的忠诚十分信任”。老朋友在危难中见面，格外亲切，两人都舍不得分离，加上到昆明的飞机票很不好买，齐亮就住在了马识途家里等待。

齐亮住在马家时，马秀英在四川大学经济系才毕业不久，尚未工作，在家里帮助马识途和王放油印战报，齐亮也加入了这个工作。马秀英对堂哥这位同学、战友也是十分敬佩。齐亮的学识和人品、样貌深深吸引了马秀英。齐亮也喜爱勤奋好学、思想进步的马秀英。两人志同道合，很谈得来，短短时间，便难以分开，产生了爱情。

她原本有机会逃跑

却选择留下追随爱人

1948年4月，中共重庆地下党市党委书记刘国定、副书记冉益智双双叛变，重庆地下党组织的所有成员都处于极度危险中。齐亮冒了很大危险，紧急疏散一批党员后，与马秀英于6月一起到成都避难。

马识途把他们安排到温江中学教书，但却因有特务去温江中学查问，他们二人又回到成都，暂时安排居住在西二巷的一个院子里，准备转移到绵阳去。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刘国定这个叛徒由特务押着，到了成都，坐上吉普车，天天在街上转悠，抓重庆逃到成都的地下党员。

在他们转移的前一天，马识途在约定的接头的地点没有等到齐亮，“后来听说齐亮上街在春熙路被刘国定闯上了，马上被捕。当场从他身上搜出的身份证上得知他的住处，特务赶到那里，抓到了秀英。秀英本来打扮成一个无知识的乡下女人模样，特务把她看得并不紧。那院子的主人安老太太是我们联络站的人，她叫秀英上厕所时，可以从厨房小门走掉的。秀英却不理会，只管在收拾衣物。说要去找齐亮，是死是活要跟齐亮一起。结果特务把他们两个抓回重庆去了。”

重庆解放前夕，同样由于叛徒出卖在成都被捕，之后先后被关押在重庆渣滓洞、白公馆集中营的中共地下党员罗广斌等人逃了出来。不久就与马识途见了面。罗广斌向马识途讲述齐亮入狱“表现非常英勇”。

一进去特务威胁他说，两条路，一条自首，放他走人，一条马上枪毙。齐亮站起来就往外走，特务惊问他干什么，齐亮说：“你们不是说两条路吗，我走第二条，走，你们执行吧。”把特务都惊呆了。“广斌说，特务们认为对这样的共产党人，动什么刑罚都是白费劲。所以齐亮入狱快一年，直到他走上刑场，没有审问过，更没有对他动过刑，少受了多少苦。”齐亮在狱中还写《支部工作纲要》组织难友过“组织生活”。

罗广斌对马识途还回忆一个细节，“在狱中能听到解放军的炮声了，大家都高兴，齐亮却说他要上路了。果然，特务叫他出来，对他说换个押他的地方。齐亮知道他的大限到了，从容地走向刑场。1949年11月14日，齐亮、江竹筠、李青林等30名共产党人被集体杀害于电台岚垭。那一年，齐亮27岁。11月27日，重庆解放在即，国民党对囚禁在白公馆、渣滓洞等监狱的革命者进行了大规模屠杀。马秀英在大屠杀中殉难，时年26岁。

2011年3月30日马识途在重庆歌乐山缅怀妹妹马秀英（马万梅供图）

105岁马老曾到川大校园内

在“江姐纪念馆”缅怀亲人、战友

2019年3月28日，当时105岁的马老在参加完在四川大学望江校区文科楼举行的“马识途文学奖学金”捐赠签约仪式后，专门去参观了位于川大校园内的“江姐纪念馆”。

这个纪念馆的原址是江姐在校时期居住的原国立四川大学女生院，其中设立有“四川大学校友江竹筠烈士纪念展”，包括江竹筠、马秀英、李惠明等川大67名英烈事迹展，通过图片、文献、视频等形式，全面呈现了以江姐为代表的67名川大英烈校友的革命事迹。当看到妹妹马秀英、爱人王放当年在川大读书，从事地下革命工作时与同学们的合影，马老表情凝重，进入对亲人的缅怀和回忆状态之中。

2011年3月30日马识途在歌乐山缅怀同学、战友、妹夫齐亮（马万梅供图）

岁月流逝，如今院内树木亭亭如盖，曾经领导川大地下党工作的马老，站在院中，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曾在川大外文系上过学，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也算是四川大学的校友了。而且在解放前，我在地下党川康特委时曾经领导川大地下党的工作，我的爱人王放就曾是地下党川大党支部的书记，我的妹妹是在川大经济系求学的进步学生。”

2021年6月19日马万梅在重庆歌乐山缅怀姑姑马秀英

伉俪共铸红岩魂。马秀英、齐亮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六七岁，他们的英名和青春靓照镌刻在英烈墙上。缅怀英烈，感慨万千。回望百年人生，展望百年党史，有着83年党龄、107岁的老党员马老说：“历尽艰难困苦，更有多少的牺牲，才有了今天站起来了，富起来了，眼见着强起来了的局面，这是100年来我党的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