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地文学新作访谈
川人写川地,或者人在川地写川人。在文学史上也产生了很多艺术经典之作,比如现代文学大师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写出蜀地一段历史的波澜壮阔,成为一段人类文化精神的琥珀。在当下,四川有不少优秀的年轻写作者,他们开始用文学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川地的情感和历史哲思。青年诗人、作家熊焱就是其中一位。
20世纪初轰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其容纳的巨大历史复杂性,至今辐射着能量,吸引着有心人去接近、解读。关于保路运动那段历史的史实、本质,其积极正面的意义,早就为人所知。然而文学工作者,往往不满足一个固定的结论。
因一次偶然的阅读中,熊焱发现,看待四川的保路运动还可以运用不常见的角度。这让他对保路运动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钻研兴趣。他发现,比起单一的历史定论,论点背后所潜伏的错综复杂的细节、善恶兼具的人性,更值得琢磨和寻味。比如当保路运动已经过去一百年后的今天,有很多新的对照物,可以有助于我们看得更客观更清晰。从宜昌修铁路到万州,一路都是悬崖峭壁,以当时的技术条件,这段铁路修不修得成?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再比如,赵尔丰这个历史人物,除了“杀人如麻”、“屠夫”心狠手辣的一面,其实他在某些方面,在特定的环境下,客观上也起到积极的历史作用。他不只是酷吏,还是一个能臣。诸如此类的思考,激发了熊焱的种种历史想象。最终,他用小说的形式,完成了一部表现和回望保路运动的文学作品——《血路》。
爱情故事背后
历史的风暴与柔情
关于保路运动,李劼人的《大波》,田闻一的《赵尔丰》,易丹的《左右与螺旋》,都曾对这一历史事件有不同的表现。
在《血路》中,熊焱通过保路运动中的一位革命人士与晚清四川总督赵尔丰义女,两位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年轻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来贯穿这段革命运动的进程。故事中对保路运动那段历史有较为细致的文学化呈现,也有根植于真实历史事件的人物塑造。尤其是熊焱发挥自己身为诗人对诗化叙述的掌控能力,对历史进行了他独特的艺术表达。这使得《血路》中有小说叙述的气质,又有大量真实的历史史实。这种尝试,也得到作家同行蒋蓝的赞赏,在《血路》的研讨会上,蒋蓝在发言中评论其“是首次用非虚构小说的艺术形式,对保路运动进行呈现的优秀作品。”
蒋蓝还注意到,写历史题材的作品,绝大部分都是以大人物为主角。而《血路》中对保路运动的呈现,却是选择普通人为主角,以平凡人物的视角和价值观,去旁观历史。“这种将历史重点加注到平凡人物身上的做法,通过平凡人物的命运去体会历史风云的激荡,是很值得肯定的新颖做法。”选择以爱情故事为主线,熊焱是经过特别考虑的,“风暴之外的柔情,往往更能表现英雄豪杰背后的温情,表现出人性的更多东西。关于保路运动的意义,我没有夸大,也没有贬低。保路运动主要是这个小说的历史背景。我最终想要呈现的还是文本的创新,艺术上的表现,也能给读者带去更多元的复杂微妙的灵魂感受,丰盈流动的心灵状况。”
沿袭诗歌写作
表达历史关怀
著名诗人梁平评价:“熊焱是80后,一提到80后的小说,就会想到贴在这一代人身上的醒目标签,那就是青春写作。但熊焱与80后作家所标签的‘青春写作’不同,作为诗人的熊焱,其写作从一开始就关注现实、心灵、人性和生命,直抵良心和灵魂。依然沿袭了他诗歌写作中那种深切的情感和深广的人性光辉。在《血路》中,他打捞历史钩沉,审视时代变迁,笔触深入地探寻人性和人情,对历史表现出来的思想和关怀,难能可贵。”
熊焱致力于在作品中,表达出面对历史的视界的开阔、开放和思考的更多可能。比如,他很想分享这样一个角度:一百年后的今天回望过去会发现,轰轰烈烈保路运动的川汉铁路,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技术上和财力上都是很难实现的。“尤其是从宜昌到万州路段,群山万壑,处处天堑,地质地貌复杂多变,对一百年前那个国力羸弱、技术落后的时代,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即便是后来科技发达、国力强盛,宜万铁路从1996年勘测铁路路线开始,也是直到2010年8月18日才全线贯通。其路段造价之高创下中国之最,修建速度亦是中国铁路史上最慢的记录,可想象这条铁路的艰难性。”由此,他也想到,保路运动,其实并不只是保路一件事那么简单,“不过是一个末路朝廷气数已尽的象征而已。”
当然,历史分析并不是作家创作文学作品的主要任务。文学不光记录鲜血,还要关注鲜血洒向的大地。小说不能光分析历史的是非善恶,意义价值,更要打捞过去时间里发生的具体到个人的生活细节。熊焱在写小说《血路》时,很清醒地把握这一点。他说,“对保路运动,历史学家有更专业更有见地的分析。作为一个作家,我想要达到的是,希望读者通过阅读这部小说,能鲜活地感受到,历史的极其复杂性。在《血路》这部小说中,我想表达的是,在时局变幻剧烈的时代,人性所呈现出来的多元的复杂的样貌。”
熊焱:“写长篇小说不光是脑力劳动,也是体力劳动”
熊焱是一名诗人。对诗歌在文学中的王冠位置,他有着诗人常有的信任和执著。比如,他认为,诗歌中意味深长、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美妙韵味,是任何文体也无法比拟的。但写诗的同时,熊焱对小说也有由来已久的喜爱,达到“热爱”的程度,“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评书、武侠之类的通俗小说。甚至在小学的时候,我还曾自不量力地写起武侠小说来,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学。”
当代书评:有一个常见的观点是,小说应该讲好一个故事。对情节很看重。但诗人写小说,往往更注重小说的文本气质。在《血路》这部小说中,有很多诗意的场景和心理描写。
熊焱:好故事并不是说一定要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情节,而是你能通过情节恰到好处地展现你小说中的主题意义。文学史上的诸多经典,都不是以曲折故事见长的。那是什么让读者津津有味地阅读下去的呢?靠的是作者对细节力透纸背的描写,是这种描写所构成的气韵和节奏让读者欲罢不能,不忍释卷。而这种气韵和节奏,却又主要来自于语言的表达。在此,我必须重复我曾经表达过的一个观点:在全媒体时代的今天,文学创作中再精彩的故事,也一定不如那些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新闻吸引人,你能指望一个小说中的故事能够比某某明星的狗血家庭剧更能引起人们的热议么?而文学作品中再深刻的思想,也一定不如哲学著作阐释得全面和透彻。因此,小说的一个重要意义,就在于它需要表现出语言的无与伦比的文学魅力。
当代书评:一般来说,写诗更需要灵感的爆发,时间较短内就解决了战斗。相比之下,长篇小说的战线则需要拉很长。你的体会是什么?
熊焱:比起写诗,写长篇小说,不光是脑力劳动,也是体力劳动。要交代一个人物的命运,要构想、要谋划。在一般意义上的技术上来说,是要更麻烦一些。但一旦写进去,人物的性格逻辑一旦成立,就不需要作者时时刻刻筹划、设计,因为小说里的人物往往有自己的内在逻辑,有自己的“独立生命”,自己会知道怎么走下去。不过,必须得说,相比其他体裁,诗显得更神秘一些。感到麻木的时候,还能写出不错的文章。但往往写不出好的诗。
当代书评:你在序言中透露,有朋友认为你写小说是“不务正业”。你是怎么看待小说与诗歌的关系?
熊焱:这种说法应该是开玩笑。他大概是劝我写诗更专注一些。其实这个问题是不成立的。写小说与写诗并不矛盾。艺术的各门类之间是相通的。还有诗人很认真地画起画来的呢。而且,一个致力于写出好诗的人,不管是去写小说,做音乐,画画,书法,都是修炼自己诗心的具体方法。尤其是写诗,容易遇到瓶颈。当遭遇瓶颈而又无力突破的时候,可以尝试着转移一下阵地。
当代书评:现在在写新的小说吗?
熊焱:在写。写的是贵州省的一个小镇,从民国一直到当下,过往100多年的历史。里面有我的家乡的影子。
当代书评:你最爱读的是些什么书?
熊焱:就小说来说,至今为止我最喜欢马尔克斯的作品。我把能买得到的马尔克斯作品中文版,都看完了。《百年孤独》我读了几遍,喜欢得不得了。那种汪洋恣肆、天马行空、斑斓多姿的想象力,是我非常佩服和喜欢的语言表达方式,打破了传统的小说叙述方式,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息。虽然《百年孤独》里人物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但如果梳理清楚,就会进入一种美妙的世界。另外我也非常喜欢博尔赫斯。包括他的访谈录,我都喜欢。他的小说睿智复杂,犹如一座迷宫,堪称是“博尔赫斯体”,但我更喜欢他的诗。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评论 0
还没有添加任何评论,快去APP中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