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常龙云：去看一棵树

文/常龙云

独坐书斋，神游八荒。忽念青龙湖湿地公园那棵拐枣树，不知长得咋样了。于是，动了前往一顾的念头，撇下杂务，出门蹬单车径去。

暮春四月，花退残红，新绿丽景，清气沐人。道旁桃、李、梅、枇杷等，青果小如雀卵，坠满枝丫。鸟雀上蹿下跳其间，引颈欢歌，呼朋唤友。我心里说，果子成熟还早呢。

去冬，偕妻游园，我发现了那棵拐枣树。乍见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叫不出名来。湖畔草坪上，翻出一堆新土，树置身土中央，从别处移来不久。树高十多米，突出林表，鹤立鸡群，形态并不雅观。

粗如小盆的黝黑树身，人高处分杈为二，各表一枝，一枝强盛一枝孱弱，枝疏桠少叶苍黄。园区陆续移来许多大树，银杏、香樟、杨柳、喜树、栾树等，挂营养液瓶，助其生长，斜支撑木，防风吹倒。唯独这棵树，既无营养液瓶也无撑木，生死任其自然。

我打量这棵树，极少见。脑海里搜索多时，终于想起来了：拐枣树。

儿时，我家房前屋后有很多果树，绿云绕宅，花果飘香。其中就有一棵拐枣树，长在地坝边，树不高，也不壮，在众多高大果树中，毫不起眼。春华秋实，所有果实圆溜溜，灼灼其华，唯拐枣生得怪异，叉叉拐拐似鸡爪，汁肉少，甜带酸，涩口，不招人喜欢。然而，有一类动物特别青睐，不待成熟就偷吃精光，以至于无人吃到成熟的拐枣。

这动物生有一张黑白鬼脸，一根粗长尾巴，我们称它树围子，学名花面狸。树围子是夜行客，白天隐伏岩穴、树洞，暮色降临后，锦衣夜行，四处活动觅食。我和树围子有过一次遭遇。那天傍晚，一只树围子惦记拐枣心切，出来得太早。它攀上拐枣树偷食，鬼脸从枝叶间露出来，吓得我尖声大叫。它被我吓得更慌，纵身下树，紧窜疾逃，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邻家房屋扩建，数棵果树被伐，包括那棵拐枣树。伐去的不仅是树，还有我的儿时记忆。再见拐枣树，已是三十多年后，岁月催老，人到中年。

那年冬天，我去大巴山采访一位巡线工。朔风猎猎，黄叶纷飞，山寒水瘦。山坡农家旁，我见到久违了的拐枣树，树叶脱尽，结满奇形怪状的果实。勾起我儿时的记忆，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爬坡上树摘枣，品尝童年的味道。

忽听农家门吱嘎声响，走出一位灰衣花巾的农妇。糟糕，没跟主人打招呼，会挨骂的。挨骂就挨骂，准备赔礼道歉吧。果然，听到她高声说，现在味道不好，涩巴巴的，莫多摘，糟蹋了可惜。

我赶紧答应，心里怪她小气。她继续说，霜降后你再来摘，味道就好了，甜如蜜。哦，原来如此，我错怪她了，也才知道，拐枣经霜才味甜。

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拐枣。

自从在公园里发现了拐枣树，我踏遍十多平方公里的园区，仅见到这一棵，不知从哪里移来的。移入园区的大树，因为难禁折腾，水土不合，多有夭折。每见枯树木立，我就哀叹可惜，替遇难的大树难受。拐枣树能挺过迁徙折腾吗？能适应异乡土壤气候存活吗？

单车疾风，老远我就望见那棵拐枣树。非常幸运，在这陌生环境里，它顽强地存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好。披一身新绿，神清气旺，一扫冬天移来时的沮丧与颓废，硕体丰姿，也雅观多了。

我架好单车，踩着厚厚的三叶草，来到拐枣树下。浓荫蔽日，清气爽人。仰头看到枝叶间，顶生或腋生无数伞状嫩柄，嫩柄举起簇簇细蓓蕾，令人欣喜不已。

我打开手机，想多了解这奇树。拐枣，学名枳椇，果实形似万字符“卍”，又如鸡爪，故别称万寿果、万子梨、蜜爪爪等，地球上的古老果树之一。《诗经·小雅·南山有台》有云：“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枸即拐枣，给君子快乐、长寿，佑其子孙，吉祥果呢。《本草纲目》《陆疏》《老老恒言》等诸多文献，也有记载。果实食用、药用，解酒、治风湿、降血压、治便秘、止渴消烦等；民间还酿制拐枣酒，琼浆玉液，流香至今。

天生尤物，益处难尽述，我咋就一次次错过了呢？

真是，儿时不识拐枣好，都被树围子偷吃了；如今识得蜜爪爪，休说霜鬓人老。想起树围子那张鬼脸，不知公园里有否？貌似树围子的松鼠，倒是多次遭遇，蹿枝越林，估计喜食拐枣。飞来翔往的鸟雀们，不消说，更喜欢这自然美食。一树拐枣，够大家争食吗？无论如何，经霜拐枣甜时，我一定来品尝，与鸟兽同乐。

想得心欢，歌而咏之：“公园有枸，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保艾尔后。”

【作者简介】

常龙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达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文学自由谈》《四川文学》《文学报》《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多次获奖，入选多种文集。著有散文集《寻找诗意生活》《大地芳菲》、小说集《少年行》《亲密爱人》《失乐地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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