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俄狄小丰：牦牛之眼（外三首）

文/俄狄小丰

高原之上一道一道
被寒风梳理得精光的山梁
是它们没有界桩的领地

适者生存的游戏
自史前铺满大地
它们一直站在高冷的顶端

不吃草的时候
它们总爱站在刀刃一样的山脊
一动不动地眯眼藐视世界
扮演形影绰约的天外来客

当附近有直立行走的生灵闪现
牦牛倾泻而下，这时
远方的河流不禁微微颤抖
这是另一种游戏

牦牛群居的山梁上
深深地镶嵌着一块块
与风较劲亿万年的石头
它们见证了
被大风拔根而起的人类

后来，人类成为了
牦牛和石头的主人
这大自然的游戏从来没有结局

隐形物

当山鹰降尊飞临村庄盗饮井水
当大鹏困于草丛无法脱身
当一个人被旋风裹住
当荒野有声音在轻唤你的名字
当乌鸦落在屋顶啼叫
当猎狗在丛林里迷失方向
当雌鸡突然像雄鸡一样打鸣
当牛尾缠上树杆无法松开……
当一切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母亲们便忐忑不安地找寻毕摩
找寻飘在风中的答案
那些你永远无法知悉的因缘
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是
做一个口风很紧的人，并帮助
母亲抓住她想要抓住的隐形物

时间在高山之巅迎风而立

只有来自民间的山风
能够嗅迹抵达这里
并保持不谙世事的纯度

这个时候，我所拥有的
比以往更真实，包括所有的亏欠
以及乡恋，都在辽阔的心底
如雨后春笋竞相冒出

轻浮的白云
包裹着沉重的思绪远逝
身携的凡尘化作风中的雨丝

这时，我的富有比以往更加殷实
山下的果树、庄稼、牛羊和灿烂的
季节，所有的收成都只属于
付出汗水的乡民，而包含了乡民和
乡民思想的全部风景
原乡的风景，以及
——但凡在我眼中留下底色的一切
但凡在我心间留下感触的一切
都是我的所有，看不见的财富
谁也不可染指
哪怕是远方的惊鸿一瞥
甚至那无意梦见的属于别人的事物
也带上了我的气息

站在久违的高山之巅
我终于变成自己的王
特赦了禁锢于过往间的一切杂念
一旦我下了山
透明的时间便替我迎风而立
稳占这关乎诗与远方的山巅

鹰迹

栖息于深崖的鹰无意把翱翔的影子
投落在脆弱的大地
鹰不知道，它们曾被视为神界灵物
在言辞和仪式中高高在上
当鹰之图腾成为血脉的象征
挑衅的话语，便在季风中
交织千百年

崇拜雄鹰的族群
他们的头颅曾经高仰为峰
他们的悲壮曾经与山齐名
他们未曾留下可循的足迹
如同茫茫苍穹飞翼无迹

鹰立绝顶，一如不动声色
但未来的轨迹已被强风预见
鹰，因此诚惶诚恐
或避藏深山，或游离荒野
在我们的梦乡趋于绝迹

而鹰留在人间的后代已降身为雀
每日在市井丛林追啄虫豸
相互谨防，老了便收紧双翅
在树阴下正襟危坐
缩成一截腐朽的枯桩
等待随风而至的来日

在南高原
在一条通往繁华城市的公路边
在一面低矮的农舍的墙上
一只白头山鹰展翅飞翔
风无法吹落它羽毛上的尘埃

其实，鹰的巨翼
早已被人的手臂代替
而那些被笼罩的思绪
欲在迷雾中开出金色花朵
瞧瞧，那一面数平方米的墙壁
已经足够装得下巨大的幻想

走过那片火热的高原
路旁一座座空无鹰迹的高山
在阳光下懂得了低垂
画是好画
不知远隐的鹰是否知情

【作者简介】

俄狄小丰，本名蔡小锋，四川宁南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曾在《诗刊》《民族文学》《星星》《四川文学》《中国诗歌》《凉山文学》等各级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件。著有诗集《城市布谷鸟》《火塘边挤满众神的影子》《我的指路经》、长篇小说《山风不朽》等多部作品。短篇小说《回羊村》获第七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