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代睿
一种已经被宣布灭绝的生物奇迹般地“起死回生”，这是发生在中国重庆的真实案例。
崖柏，曾一度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野外灭绝”，1999年重新被发现。如今，这种珍稀植物主要生长在重庆大巴山南坡的雪宝山山脉。20多年来，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通过多方协作破解技术难题，以规模化繁育稳步推进崖柏野外回归，如今已实现野外回归75万株，创下濒危植物“重生”奇迹。
国际生物多样性日宣传活动现场展示的崖柏保护情况。封面新闻记者 代睿 摄影
崖柏的“重生”，是近年来我国自然生态状况变化的一个缩影。6月5日，生态环境部发布了《2024中国生态环境状况公报》，公报显示，2024年，我国生态质量指数（EQI）值为59.95，生态质量综合评价为“二类”，表明中国生物多样性较丰富、自然生态系统覆盖比例较高、生态结构较完整、功能较完善。全国陆域生态保护红线面积占陆域国土面积比例超过30%，森林覆盖率超过25%。
当前我国自然生态整体状况如何，未来如何更好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近日，封面新闻记者独家专访了生态环境部自然生态保护司张玉军司长。
张玉军在采访中表示，近年来，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不断取得新成效。生态环境部持续开展“绿盾”重要生态空间强化监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点问题基本完成整改，基本扭转了侵占破坏自然保护地生态环境的趋势。
生态环境部自然生态保护司司长张玉军。图片来源：生态环境部
今年2月，生态环境部联合财政部等部门印发《生物多样性保护重大工程实施方案（2025—2030年）》，明确2030年前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主要任务、重点项目和工程措施，设计就地保护与生境修复等7大工程24个项目。
对于下一步如何更好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张玉军对封面记者表示，将加快完善生物多样性保护政策法规，构建生物多样性保护监督评估体系，持续优化生物多样性保护空间格局，提升生物安全管理水平，加大执法和监督检查力度。同时，探索开发生态物质产品、生态调节产品、生态文化产品等基于生物多样性的多元生态产品，积极探索将生物多样性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的高质量发展路径和模式，促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
以下为采访实录。
封面新闻：过去一年，生态环境部在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开展了哪些工作，有哪些新的成果？
张玉军：近年来，我国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上升为国家战略，持续完善生物多样性治理体系，不断推动生物多样性主流化，切实加大生物多样性保护力度，生物多样性保护不断取得新成效。
扎实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有序推进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重大工程，打好“三北”工程攻坚战，指导地方实施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工程。首次完成全国外来入侵物种普查。实施5个国家公园总体规划，稳妥推进新的国家公园候选区创建设立，基本完成自然保护地优化整合。2024年全国生态质量指数（EQI）稳中有升，达到59.95，生态质量综合评价为“二类”；荒漠化沙化土地面积持续“双缩减”；森林覆盖率超过25%，成为全球森林资源增长最多最快、红树林面积净增长的国家。长江鲟首次实现天然水域自然繁殖试验成功，川陕哲罗鲑子一代亲鱼全人工繁殖突破。
主动引领全球生物多样性治理进程。中国积极引领推动全球生物多样性治理进程，为弥合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缔约方关于《公约》资金机制议题巨大分歧，提出分步走的渐进式改革方案，推动COP16会议顺利闭幕。去年，昆明生物多样性基金理事会审批通过了首批支持的9个项目，覆盖6大洲15个发展中国家，为支持发展中国家落实“昆蒙框架”作出实实在在的贡献。推进绿色“一带一路”建设，通过政策对话、项目合作和能力建设培训，为非洲“绿色长城”建设、中亚地区节水修复和生态治理、蒙古国戈壁熊保护和荒漠化监测与治理等提供技术支持。
执法监管力度不断加大。印发《重大生态破坏事件判定规程》，从线索收集、调查评估、事件判定等方面规范重大生态破坏事件判定。充分发挥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作用，公开曝光100多个涉及生态破坏的典型案例。持续开展“绿盾”重要生态空间强化监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点问题基本完成整改，基本扭转了侵占破坏自然保护地生态环境的趋势。加强生态保护红线监管平台建设，开展自然保护地、生态保护红线人为活动常态化遥感监测。建立“监控发现—移交查处—督促整改—上报销号”工作机制，实现生态破坏问题闭环管理。
协同治理进一步优化。不断发挥国务院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协调机制、国家生物安全工作协调机制、外来入侵物种防控部际协调机制、长江水生生物保护暨长江禁捕工作协调机制等机制的统筹领导作用，进一步压实责任，落实落细措施，强化部门间协同，共同推动就地和迁地保护、种质资源保存、长江十年禁渔、外来入侵物种防控等工作。建立秦岭地区跨区域生态保护协同合作机制，实现数据共享、联合调查、科技支撑、合力宣传等方面区域联动。指导建立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探索跨行政区域共建共享、生态文明与经济社会发展的新路径。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中突出美丽中国先行区、污染防治攻坚战、绿色低碳转型等方面协调联动。
公众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意识不断提升。利用国际生物多样性日、全国生态日、世界野生动植物日等活动，组织宣传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知识、经验和成就。做优《秘境之眼》栏目，在央视综合频道全年累计播出375期节目，其中包括35期4K超高清节目。联合央视、腾讯发布全球首只“全真大熊猫”并推出系列融媒体产品。策划、制播《国家公园：小小世界》《大熊猫云川和鑫宝》《不如去看一棵树》等精品纪录片。发起“中国植物守护者计划”，通过开展珍稀濒危野生植物野外回归、科普直播等方式，号召全社会主动参与植物保护事业。
封面新闻：今年国际生物多样性日主题为“万物共生 和美永续”，您对这一主题有着怎样的理解？
张玉军：“万物共生 和美永续”揭示了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两者相互依存、互为条件。一方面，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生物多样性为人类提供了清新的空气、清洁的水源、食物、工业原材料、药材等资源以及生态平衡维持、气候调节、涵养水源等生态系统服务功能，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和保障。发展的目的是创造经济效益，提高人民群众生活质量，而保护的目的就是让美好的生活永续发展。只有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经济才能与人口、资源、环境相协调，才能实现生态效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多赢。另一方面，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加大生态系统保护修复力度，淘汰低端落后产业，技术改造传统产业，扩大生态环境容量，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同时也通过资本化运作、产业开发、市场经营等方式推进生态资源的价值实现，将生态“含绿量”转化为发展“含金量”。
从人类发展视角看，主题传递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理念。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必须摒弃征服自然的旧观念，以尊重、顺应、保护自然的态度，实现经济社会发展与生态保护的良性互动。
从全球治理维度看，主题呼吁各国携手努力，共同应对生物多样性丧失这一全球挑战。无论是环境污染、气候变化，还是野生动植物采集与贸易、外来物种入侵，这些威胁生物多样性的因素具有跨国性，非一国一域能够独立应对，需要通过《生物多样性公约》《湿地公约》等国际协议，在资金、技术、能力建设等方面凝聚全球合力。
从生态关系层面看，主题强调自然界万物相互依存、共生共荣的内在规律，每一个物种都是生态网络的关键节点，植物、动物、微生物通过物质循环与能量流动紧密联结，共同维系着生态系统的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推动实现生态服务功能可持续供给与人类福祉协同发展。
2025年国际生物多样性日宣传活动在黑龙江省伊春市举行。封面新闻记者 代睿 摄影
封面新闻：今年2月，《生物多样性保护重大工程实施方案》正式印发，方案在编制上有哪些考虑？
张玉军：今年2月，我部联合财政部等部门印发了《生物多样性保护重大工程实施方案（2025—2030年）》。《实施方案》编制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考量。
一是强化顶层设计。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具有系统性强、专业要求高、涉及面广、任务繁的特征。《实施方案》按照“谁来抓、抓什么、怎么抓”设计思路，着眼于与美丽中国建设相适应的生物多样性保护现实需求，立足尽快补齐相关领域的突出短板，提出国家层面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总体要求、重点任务、关键项目，并明确了相关保障措施，是该领域一项重要战略规划。同时兼顾政策指引，在地方选取生物多样性关键区域开展监督性监测评估、关键物种及其栖息地保护修复、生物资源保护利用、生物多样性体验地建设等实践探索，引导地方结合本区域生态环境特点和保护要求，编制符合实际的细化实施方案。
二是补齐短板弱项。各部门有序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相关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总趋势尚未得到根本扭转，外来物种入侵，人兽冲突，生物遗传资源丧失、流失等关键问题仍亟待解决。聚焦上述关键“瓶颈”问题，部署就地保护与生境修复、迁地保护与种质资源保护、生物安全风险防控、生物多样性评估体系建设等工程项目，补齐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管理的短板，夯实生物多样性保护基础。
三是做好与现有规划方案的衔接。与《全国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重大工程总体规划（2021—2035年）》《国家公园等自然保护地建设及野生动植物保护重大工程建设规划（2021—2035年）》《全国野生动植物保护工程建设方案（2023—2030年）》《候鸟迁飞通道保护修复中国行动计划（2024—2030年）》等规划进行衔接，避免盲目建设、重复建设、过度建设，提升资源配置效率。
四是促进多部门广泛参与。充分发挥生物多样性协调机制的领导作用，强化部门间的协同配合、互通信息，建立多部门参与、分工协作、条块结合的工作机制，分部门分级压实责任，协商解决重点难点问题，汇聚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合力。
封面新闻：近日，生态环境部就生物多样性保护评价标准公开征求意见，评价标准主要包括哪些内容？制定评价标准对于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有着怎样的意义？
张玉军：《生物多样性保护评价标准》以“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为核心目标，围绕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三大维度构建了科学系统的指标体系。多样性指标从生态系统、物种和遗传多样性三个层次开展评价，稳定性指标聚焦生态系统的结构、质量、功能及恢复力，持续性指标则通过生态保护修复监管措施评估生态系统的自我维系能力。
目前公开征求意见的评价指标包括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物种丰富度、外来物种入侵度、人为干扰等十余项指标，评价周期为五年，但自然生态系统面积占比、物种丰富度等反映生物多样性状况变化指标的评价周期是一年。各地可根据本地实际和区域特色，自主选取新物种或新记录物种数、典型海洋生态系统面积、城市建成区绿地率、生态修复面积比例、生物遗传资源经济价值等特色指标中的1项参与评价。在评价方法上，借鉴国际常用的“红绿灯法”，即根据评价指标变化情况进行“亮灯”（改善“亮绿灯”、稳定“亮白灯”、下降“亮红灯”），最终综合评价指标变化情况，综合评价生物多样性保护效果。
评价结果既是“一把尺”，集中体现区域生态保护修复监管成效和生态环境质量改善效果；又是“一面旗”，在顶层设计上引领和指导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实现主责主业与评价业务一体推进；还是“一盏灯”，通过评价指标变化情况及时监控相关工作的推进落实情况。
本标准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通过统一的科学评价体系，能够更精准地衡量区域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强化生态保护修复的监管与考核，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理念融入生态文明建设全过程。二是填补我国在综合性生物多样性评价领域的空白，为强化生态保护修复监管、提升生物多样性高质量保护水平提供技术支撑。三是对标“昆蒙框架”全球目标，构建与国际接轨的本土化生物多样性保护评价标准，以彰显我国在全球生物多样性治理中的引领作用，贡献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力量。
封面新闻：生物多样性保护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近年来，各地生物多样性保护有哪些优秀案例？
张玉军：近年来，我们及时地总结各地在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好的经验、好的做法，开展了系列宣传推广工作。就在今年的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前，我部组织开展了生物多样性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实践成果的征集工作，遴选出10个具有先进性、创新性的实践成果。
在这些案例中，从物种保护来看，通过采取建立健全规章制度体系，强化监督监管，加强科学研究，系统保育扩繁，鼓励公众参与等方面的措施，来实现生物资源有效保护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比如，辽宁省大连市蛇岛老铁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蛇岛蝮数量从不足1万条增至近2万条。重庆市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创下濒危植物崖柏“重生”奇迹，崖柏从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灭绝到如今已实现野外回归75万株。
在生物多样性可持续利用方面，加强遗传资源保种选育，因地制宜挖掘生态潜能等系列措施，可有力推进生态产品价值的实现。比如，寿光市长期致力蔬菜种质资源保护，着力打造“种业硅谷”，累计收集储存种质资源2.5万余份，将当地国产种子市场占有率从二十年前不足30%提高到目前的70%以上，蔬菜产业年产值超过110亿元。还有像云南贡山县独龙江，发展林下经济，探索农文旅融合，实现了生态效益、经济效益的双丰收。
在公众参与方面，创新公众参与方式，丰富生物多样性保护空间，加强多方协同等措施可助力形成全社会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共识。比如，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以二十四节气为纽带，将传统文化与生物多样性巧妙结合，通过组织形式丰富的线上线下活动，开辟了生物多样性公众参与新路径。
封面新闻：下一步，生态环境部如何更好地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
张玉军：下一步，我们将在国务院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协调机制的统筹领导下，会同各相关部门积极落实《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战略与行动计划（2023—2030年）》和《生物多样性保护重大工程实施方案（2025—2030年）》，加快完善生物多样性保护政策法规，构建生物多样性保护监督评估体系，持续优化生物多样性保护空间格局，提升生物安全管理水平，加大执法和监督检查力度。同时，探索开发生态物质产品、生态调节产品、生态文化产品等基于生物多样性的多元生态产品，积极探索将生物多样性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的高质量发展路径和模式，促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此外，还将利用好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等重要时间节点，全方位加强宣传力度，生动讲述中国的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故事，提升社会各界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认知度与参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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