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凸凹
罗伟章用三十七万字写出了饥饿二字。我放下一切琐事,用三天时间读完了他的《饥饿百年》。
我的一位女同事说读了一大半,终于读不下去,不是因为小说不好,而是因为小说大好——她无法承受小说人物的苦难带来的疼痛与泪。这位女同事小资、静美、柔曼。《饥饿百年》这部长篇小说以“何家坡”、“李家沟”为地理点位,以李一五李高氏夫妇、何地许莲夫妇、何大陈月香夫妇和“我”一家四代为纵向主脉,以何中宝、何团结、胡棉、菜根、杨光武、何建申等人物为横向枝柯,用史诗般的气象与格局,书写了大巴山腹心地带清溪河流域一八九八年以来农村的百年饥饿史。
我读出了同样的感觉。我的心都被老君山的磨盘扣压着,都被空干的胃袋和坚硬的牙齿撕扯与攫取着。沉闷、压抑、苦熬、出不赢气。但,我扛过来了。
小说立足万源与宣汉两县交界处那块方圆不过百里的场阈,从一八九八年李一五与李高氏结合起笔,以何大为主线,上至歌舞杀敌的巴国时代、占山为王的湖广填川时期,下至五花八门、怪事迭出的今天,纵横捭阖,纳当地万千饥态于一书。
一九一四年,万源县罗文场李家沟遇冰雹,李一五死,妻携两子逃荒到了何家坡。何兴能收留母子三人并最终收养了三人中的李地,改姓何,何地读书、耕田、娶媳妇、生娃崽,样样在行。不幸的是,何地被一条疯狗咬死。漂亮得惊人的媳妇许莲带着两个姓娃远嫁李家沟鳏夫杨光武。在变态的杨家,何二被打死、许莲吞鸦片自杀,杨再婚,再子。何大逃出杨家魔窟后,回到何家坡,在何家坡呆不下去后,再次去了杨家。后再次离开杨家后,何大就成了讨口子。之后,帮工,攒钱。刚回到何家坡置了地、搭了房,天就变了地就换了。何大娶陈氏生下何开、何祭、何早、何本,并在风起云涌的一浪高过一浪的革命运动中咬牙挣扎,其间,遇到了饿殍遍野的旱灾和吓人的地震。再后来,就到了改革开放。
不光写了农民的胃饥饿、性饥饿等身体饥饿,罗伟章的笔触还涉及到了城里人的文化饥饿和中国社会的发展饥饿。
关于家族的宏大叙事,关于饥饿、苦难、变迁与爱情,这些永恒而热门的小说表达,可谓琳琅满目、多如牛毛。可写得如罗伟章一般深刻、恐怖、嶙峋者,实不多见。且不说才情,倘若没有在大巴山那片土地上与生存勾连在一起的生活担当和高远思考,写不出这部小说。我在那片土地生活过,但没有生存过,或者说没有像农民一样靠天靠地生活过,所以我写不出这类小说。
正角何大以随波逐流、逆来顺受的卑微拚命活着,反角何中宝以逆水行舟、力克群雄的辉煌活着拚命,其他人也有其他人的人生哲学,但都在拚命活着,或活着拚命。为活着,他们像狗一样争抢食物;为拚命,他们像食物一样折磨人类,养着并时刻要着人类的命。书中好些人物亦人亦鬼,永远逗留、出入在我们的想象之外。村庄、山河、人,所有的命运,所有的灵魂,都在一粒粮食上打漩。
罗伟章的语言诗意奇崛,比如,他说岩鹰是天空的一滴泪,他说在地上匍匐而行的那个活人是大地的一块补巴,他说呻吟是一片破布。
“何家坡”这座村庄的建立、勃兴、变迁与消亡,既是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马孔多”镇的走向,也是中国农耕文化的走向——所有选择、坚守与放弃,所有文明的矗立、转向与式微,都是饥饿文化的最终产物。
《饥饿百年》罗伟章著,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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