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肖忠炜：白衬衫

文/肖忠炜

那年，我还在上小学，在大人们眼里，算是一个英俊少年。

校长为即将到来的国庆游行活动到各班挑选旗手一名、护旗手二名。旗手和护旗手代表学校的门面，执旗帜率领队伍走最前面，后面是由几十名小号手和鼓手组成的方队，再后面是浩大的旗帜方队，几十面鲜艳的红旗集中在一起，猎猎旗帜迎风招展，蔚为壮观。旗帜方队后面，是各班级组成的方队。

校长见到我时，毫不迟疑地指定我当旗手。

接下来，是组织旗帜方队训练，校长手持扩音器，声音嘶哑地在台上指挥排练，班主任们手忙脚乱，忙得不亦乐乎，同学们像列阵的士兵唯命是从，说向东就不会往西。操场上空微尘飘荡，师生心中使命神圣。

临到国庆，校长宣布排练成功，要求旗帜方队以上同学游行时统一制服：白衬衫、蓝裤子、白帆布鞋。

我回家后，翻箱倒柜地找。找出来的白衬衫已然太小，穿在身上，犹如捆绑，像街上耍猴戏的猴子身上的道具服装。唯一的一条蓝色裤子已经陈旧，两只裤腿膝盖部位巴掌大的两张补丁，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上面，仿佛各写了一个“穷”字，还短了一截，穿着像踩着高跷，其样甚是滑稽。至于白帆布鞋，根本就没有。

我正准备找父母添置，就隔帘听见父亲埋怨母亲：又给你们家寄钱寄粮票、布票，现在家里分文不留比脸还干净，这么多孩子，不过日子了？

听到父母为生计为难，我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到处找同学借，不是没有，就是太小不合适（我比同龄孩子长得高大一截）。无计可施之际，我甚至连半夜去撬供销社窗子当贼的念头都可怕地闪过脑海。父母性格要强，如果非要他们为此去向别人告借添置新装，强其所难，于心不忍。现实就是现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小小的年纪，我为这点事差点憋出病来。

国庆如期而至，没有装备的我，怎敢衣衫褴褛当旗手参加游行？不敢想象校长找不到他钦定的旗手是如何的气急败坏。我豁出去了，没去参加当天的游行。游行开始了，我像小偷一样自卑而胆怯又内疚地躲在人群中，偷窥般观摩游行。快乐是他们的，幸福也是他们的，仿佛全世界在当时都沉浸在浓烈的欢乐中，唯有我一人内心五味杂陈，悲伤不已。

活动结束，人群散尽，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双脚如注满了铅块一样沉重，还在少年的多愁善感中无法自拔。

街道的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我在被选中做旗手的当天，就把这个喜讯告诉过她，难道是母亲专门来看她的儿子当旗手如何神采奕奕高擎红旗的？

背上有暖流涌动，然后辐射到心。母亲无言地拥抱着我，我似乎又回到初生襁褓中母亲的怀里，那么温暖而安全。“没关系，我们家会好起来的，明年再当旗手……”母亲在耳边温柔地说，我在母亲怀里泪流满面。

我一直记得母亲说过的这句话。如今，再没有孩子会像当年的我一样为一件衣服而烦恼甚至痛苦。只有国家富强，人民才能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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