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陈辉:上学路上

封面新闻 2021-08-02 09:52 34755

文/陈辉

那年,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在绵阳。我高考时才第一次进县城,而父亲走得最远的地方,是我读高中的区上。我们,都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父亲坚持要送我上学,说也要出去见见世面。他说这话时,眉开眼笑,脸上竟有几分孩子气。

出门的头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第二天早上,雨仍没有停的迹象。父亲把家里那件唯一的雨披让给了我,他把蓑衣穿上,戴顶草帽,扛着行李,冲进了雨中。

我们来到乡上的农机站,我的一个表叔在农机站开东风大货车。可驾驶室里只能容一个人坐了,父亲叫我抱着行李坐驾驶室,他爬上了车厢,忙乱中,那顶草帽不知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所在的乡上离县城有30多公里,那时没有水泥路。公路被雨水一淋,泥泞不堪。差不多有小半天时间,车子才进了县城。父亲从车上下来,嘴唇发紫,浑身的衣服淋淋漓漓淌着水。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地面的积水闪落着一个一个太阳的影子,又反射出一片白光。我们不知走过了几条街,又上了一座桥,压在父亲肩上的行李,慢慢地显示出它的重来。父亲的发梢上挑着粒粒汗珠,那件蓑衣上冒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到了车站,买票、上车。父亲穿着那件蓑衣,显得体型有点肥大。他身上湿漉漉的,又散发着汗味,没人挨着他坐。幸好车上乘客不多,还空着几个座位。

又是一路疾驰。车上有乘客议论纷纷,我才知道途经的简阳、龙泉驿等几个陌生的地名。又隔了一段时间,车窗外的建筑物多了起来,一些很高很高的楼房,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过成都了。

到新都的时候,车子抛锚了。司机很丧气说,这个破车不知道啥时候能修好,今晚不走了。大家都下了车,四散五落地,迅速融入了南来北往的人流中。

太阳已经落坡了,空气中残留着几丝燥热的气息。我和父亲的脚步都显得有几分踉跄。路旁有一个卖稀饭的馆子,我们拐进去,父亲一口气点了四碗稀饭。他又问我想吃什么点心,馒头还是包子。我正嗫嚅着,他又自作主张点了两个馒头,说吃馒头实在,经饿。服务员又端过来一碟咸菜,父亲木了一下,很小声地问:要钱吗?服务员笑了笑说,不要。

稀饭很清,用筷子几乎挑不上米粒来。父亲索性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地喝。他的喉节一上一下地移动,两碗稀饭很快就见底了。

父亲又向服务员打听附近有哪些旅社,每个旅社的收费标准。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我们找到父亲挑选出来的那家旅社。父亲选了一个房间,是可以歇五六个人的大通铺。

夜晚,又是一阵急雨。伴着雨声,我和父亲很快沉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这个大通铺房间,还是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显得很高兴地说,那些出大价钱睡双人间的,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好像省出来的那点钱,是我们赚到的。

当天到学校,一路顺畅。我那时虽已18岁,却仍然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跟在父亲身后,父亲一路上既要肩负行李,又要照应我。收拾好了床铺,父亲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第二天,父亲临回家时对我说,出门在外,嘴巴要甜点,鼻子下面就是路,晓得没?他一连问了我几次,我也点头了几次。

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工作、成家,一切按部就班。前段时间,我乘坐高铁到绵阳参加同学会,不到两小时就到了,而这段路,当年我和父亲走了两天一夜。

同学们聚到一起,谈笑间,就说到了当年父亲穿着蓑衣送我入学的往事。可是,我还是怕想起那年上学的过往,我怕想起父亲把那一身透湿的衣服又穿干;我怕想起父亲很豪气地把桌上的两个馒头推到我面前说他已经吃饱了;我怕想起父亲披着那件蓑衣,在都市的街头找人问路的小心……我怕想起这些时,会禁不住流下泪来。

其实,我和父亲一样,并非生来就那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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