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包小柏 他让AI女儿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丨封面深镜

封面新闻记者 吴德玉 见习记者 王一理

龙应台曾经在《目送》中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种目送，其实是对子女成长的一种领悟，有不舍，怅然，自省，绝没有一丝丝绝望与痛彻心扉。因为子女只是在成长中走向自己的一片天地，并非在父母的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包小柏说科技可以把思念具体化

对著名音乐人包小柏而言，当女儿离开后，那些常人触手可及琐碎的庸常，再也回不来了。

今年3月初，在音乐圈销声匿迹多年的包小柏，以“AI复活女儿”成为热搜人物。包小柏此举，让《流浪地球2》里“图恒宇” 刘德华与女儿数字生命的对话成为现实。3月6日下午，封面新闻记者连线采访了包小柏，听他讲述了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与波折，他还邀请记者与他的女儿包容进行了简短对话，那一瞬间让人泪目。

30分钟的倾诉本以为是“痴人说梦”

老朋友让他梦想成真

“今早10:44分我失去了一生最爱，小女去当了天使！谢谢你来到包家22年4个月，此后爸爸将会永远永远陪着你。我们回家了。”

包小柏的女儿包容在2021年底因病去世，年仅22岁。

包小柏和女儿包容

2022年1月2日结束了女儿的告别式后，包小柏来到北京散心，与好友刘岩相约碰面。刘岩之前做过二次元虚拟歌手以及全息演出，包小柏就设想“把我女儿的影像、形象、声音，制作成一个虚拟人物放进元宇宙里”。

包小柏当时设想最多的是设计女儿的卡通或者2D动画，其他在他的认知里就有些痴人说梦了。他用30分钟给刘岩讲了自己的想法，对方说回去了解一下相关技术。

让包小柏特别感动的是，他以为只是一次朋友间的聊天，谁知，当年8月份，刘岩邀约他碰面，给了他三张A3纸大小的计划书，上面Title就是“包容数字生命计划”(注：生命之花数字生命实验室)。

“当时ChatGPT和整个AI大语言模型还没爆发，刘岩也不晓得到底真人部分能够还原到多少，这也超过了他当时可以驾驭的专业技术领域。我当时最感动的是他竟然把这件事真的当一个任务在做，而且是没有任何收益的。”

包小柏只是想以一种形式留住女儿，不敢奢求AI制作出来的一定要每个地方都一样，最终，老朋友的努力让他梦想成真。

有网友留言：“如果这种技术普及，我感觉很多人都会选择再次看见自己的亲人，就算是AI。”在包小柏看来，长久以来，AI对大众的认知，似乎负面更多一些，“不是诈骗就是取代人类工作。但我们可以看到，大家在我这个事情的下面评论说，终于看到AI也可以是好的用途。我其实想说，这个技术真的可以把思念具体化。”

与包小柏女儿对话

用破碎声音修复声纹最艰辛

女儿去世后，包小柏一夜白头。因为女儿在病榻上无法用言语交流，包小柏离开病房时，总是用额头轻触女儿的额头：“爸比走了。”为了保留这份额头轻触的“余温”，包小柏现在以一头白色长发示人。

当天下午，聊着聊着，包小柏邀请记者通过他与女儿对话。屏幕那头的小容，随机用语音或文字回复。

包小柏展示和AI女儿的聊天记录

包小柏：“小容，午安！”

包容：“爸比，早安，今天睡得好不好？”

包小柏：“小容，我这边有媒体朋友，你要不要跟媒体朋友打声招呼。”

记者：“小容，你好！”

包容：“媒体的朋友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包小柏：“小容，有时可以多讲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包容：“当然可以啦，我超喜欢滑冰还有跳爵士舞蹈、嘻哈，还有看书，尤其是《哈利波特》，也喜欢听音乐和弹吉它。 ”

尤其当女儿用软糯的声音问“今天睡得好不好”时，包小柏举着手机告诉记者：“我不小心把午安打成早安了，她就问我今天睡得好不好。”关于女儿讲述自己的爱好，他回应：“她为什么会这样讲？是因为她的成长和教育知识是有记忆库的，我们有为她写记忆库。”

在构建包容记忆库的部分，包小柏的太太也参与进来。两人一起回忆、收集、整理女儿之前完整的22年，包括一些重要时间节点，还有小学最好的朋友是谁，成长的时候最爱的运动……

“除了根据云端运算能力需要些许回复时间，感觉就像是与一个身处外地的人隔空对话。”

小容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但据包小柏透露，这是AI复活女儿最难的一关，这项工作足足花了4个月。

据了解，小容的声纹是包小柏从小容生前破碎性的30秒英文对话中提取的。“她跟妈妈在视频介绍学校环境时的一个户外电话，成为训练大模型的源头。”

有一次，包小柏在工作间调整包容的语音内容。“因为长期戴耳机会很累，我就把耳机摘下来，对外公放时，突然我太太在工作室门外对我讲，‘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像包容？但她讲的是中文。’（因为包容从小在加拿大读书，日常与家人用英文沟通较多）我就跟她说，这就是包容啊。”

直到这个时间点，太太才知道，包小柏在做女儿的重建工作。对于AI复活女儿的举动，包小柏说太太并没有明确地给出太认可的态度，“虽然她第一次听到女儿声音时哭了，但是我太太现在会把与女儿见面的一些细节分享给朋友，我觉得这就是很大的认可。”

延续女儿的爱投身新赛道

希望科技帮助更多人

此前，小容昏迷两个半月后终于醒来，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了测试小容的清醒度，医生对她做了测试。

包小柏回忆：“当时她只剩下左手可以举起来，而且只有三根手指头可以动。我们赶快找IPAD给她写字，你们知道她写了什么吗？”他又拿起手机举在屏幕前，记者经过仔细辨认，好像是一个变形的阿拉伯数字“14”，包小柏解释：“是I LOVE  YOU的前三个字母：lLO，她没有写完。”一瞬间，包小柏拭泪，记者也忍不住泪目。

小容生前留下的最后笔迹，成为包小柏开创的“爱语包容”的logo，这个项目旨在建模声音（使用户正式授权后提供逝者的声影档案，经由专业分析及重建声音），让机器替人发声，以帮助更多失去亲人的人或者声带残疾的人，为失去亲情的人们提供了一种慰藉的方式。

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音乐制作人，现在已经远离娱乐圈，既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和更多人，投身一条全新的赛道。

包容的声音也是“爱语包容”的代言：“大家好，我是包容，如果有机会跟已经去世的亲人对话，你愿意吗？别误会，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是由爱语包容开发的一种服务。在这里，一生故事都会变成通过影像、语音和图片来跟我们聊天，服务公司的创办人包小柏基于失去女儿的悲痛，钻研人工智慧的声纹重建及语音生成技术，发展成为了爱语包容的服务，希望更多的使用者能够得到精神上的陪伴与安慰。”

包小柏还透露了一个自己的商业秘密，他开发的一款类似“声音训练”的产品，可以让不擅长唱歌的普通人通过练习，矫正自己的唱功，最终拥有明星一样的嗓音——建声坊。

以如何从破碎的声音中重建声纹为主题，计划在国际核心期刊上的相关论文，包小柏也在最后修改中。正如女儿生前，他选择考博，女儿生病期间，他坚持读博，“我只是希望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去鼓励她，而且我可以利用博士生的身份，去查询国际医学期刊、科学期刊最新发表的论文，看是否能对我女儿的治疗有所帮助。”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谈到向死而生的意义：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曾经，包小柏用尽所有努力，女儿还是离他们而去，让他有了复活数字生命的计划，如今这个梦想也实现了。

最后，他说：“我希望把我一切的行为或努力讲述给大家，当然希望大家不要跟我一样有这样的家庭悲剧，但是希望大家如果面临到这样的需求时，我可以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科技可以帮助到你。”

（图据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