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贾志英：遇见

文/贾志英

医院草坪长着各种小草，密密茸茸的，甚是可爱，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想来它们都是有名有姓的生灵，只不过我整日忙碌于日落月升中，无暇顾及它们的出生和去处而已。

看见它，是在一个黄昏。细细的杆，几片叶子耷拉着，但芯还是嫩嫩的，纤纤柔柔的。它在热风里摇摆，扭动着小小的身躯，丝毫没有抱怨。那一刻，我在想，它在这生活了多久？它那么弱小，来来往往的人们会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突然在意起一株草来，不知道它会不会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这样一正一反地想，倒成了一件趣事。看它努力生长，不禁生出许多怜爱之意，每每路过，就会拿饮料瓶给它浇点水。

“草，你要好好地长啊！”刘亮程给他的草说，我也这样嘱咐我的小草。

处暑后几日，下了一场雨，这是秋天的事了。那场雨来的时候，我疲惫得不肯睁眼，我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我在好好享受这上天的恩赐。在这种舒适里，自顾自地享受清风，被我遗忘了的那株草，还好吗？昨晚风大，它会怎样？

第二天，早早去医院，急急地想要看到它。它还在那里，只是稍微弯了腰。我扶正它纤柔的身躯，舒了一口气。简媜说：“人不如一株草，无所求地萌发，无所怨悔地凋萎。”我说不出对一棵草的真实想法，就是想尽可能地去靠近，借此也给自己一个慰藉。

那晚下班，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公园，微风来袭，上弦月清微，疲惫顿消大半，索性缓步徐行，感受这难得的安宁。曲径的转角处，几棵凌霄花依墙蔓延，倾泻了一墙的温温婉婉。橙色的花挂满铁栅栏，有心的园艺工人把它们修剪成拱形门的形状，枝蔓在月色里摇曳，沉稳气质里透着倔强和冷峻，夜色亦落满花瓣花蕊茎叶的脉络上，“藤花之可敬，莫若凌霄。”清人李渔如是说。

风从屋顶、树梢、堆满花香的栅栏相约而来，穿林过叶，低眉的树影和它们交头接耳，又增加了一层馥郁的美，倏忽惊醒一朵独自走散的凌霄花，“花香花落香满天。”

舒婷说：“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罢！罢！罢！试看它们，“绿瀑挂墙垣，霞影池中看。飒飒迎风十丈藤，直向云霄绾。”高远洒脱，执掌一片乾坤郎朗的姿态，诗歌也会低头思考的。

所有的遇见，没有假定的相约，月色下、风里、晨曦中和一株小草、半墙凌霄花，或侧眸或凝望，看它们在风雨里暗自生长。我审视自己的焦灼不安，安慰不确定的心绪，“清风在侧、明月相随”，如此，就可。

小草若无其事地生长，汲晨露，沐晚霞，指引我看见麦苗在阳光下抽穗；凌霄花风淡云轻地绽放，听蝉鸣畅四时，伴我看见满天星辰。而我，却总是怀着沉重无比的心事莫名其妙不安，不如一株草、一束凌霄花。想来，我和它们与世间万物的遇见都是一场救赎，替我对抗长夜，对抗长出茧的懦弱，对抗不安，对抗欲望，对抗枷锁。

它们都在替我找回我自己，那个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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