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麦笛：蜀中吟（组诗）

文/麦笛

风吹剑门
风过蜀道剑门
削山如剑，先把皇柏吹歪
再把蜀史吹老

千年柏树扭曲如绳，挣扎着
总想记住点什么
满山的红叶如泛黄的典籍
在风中，闪烁如炭
总想说出点什么

栈道旁，草丛里喂养的旧兵器
是前朝遗落的兽骨
站在剑门关上
风把我一层层吹薄
像岩画里的人影那样薄
像变脸大师的面具那样薄

巴山红叶

光雾山不光有雾
还有发烫的漆树和干青冈
流泉怀揣碎银，趴在石头上
火棘一点就燃，还有
煮沸的群山，煮沸的人头
站在蜀门秦关，回头时
我闻到了一锅中草药的味道

树们为何要在秋天变黄、变红
人们为何要接踵而至，他们各自都有
按捺不住的东西，我只知道
秋池涨起来的时候，秦关是关不住的
暗疾发作，叶子就红了

川剧：慢板

“哐且，哐且，哐”
比炊烟还慢，尾部拴着
四条大川，步履款款
如蜀道，一步一坎，一板一眼

高腔，慢慢地高
如峨眉月，蜀人望得见
荡气回肠处，蜀国苍凉
隐忍于芙蓉花瓣的悲喜
滑竿抬不动，慢板
慢慢地搬

锣不松，戏不散
时间，在盖碗茶里
家国情仇，比蜀道还远
比四川，还慢

“娘子，上茶”
水袖舞不动大盆地
蜀风，最多吹动
老生的虬髯

苦竹林

真不忍心正视白嫩嫩的苦笋
拱出地面，那么难
毛茸茸的笋壳层层涅槃，拔节
包裹着仁慈、隐忍、向上之心
路过苦竹林，我看见它们扶老携幼
屈从于风，像一群君子
暮色将近，风吹云动
竹子们慢慢朝林中茅屋靠拢
仿佛屋里住着我的亲人

中元夜，眉州遇苏东坡

月亮是阴阳两界的通行证
天净，雾大，沙洲冷
芦苇举起招魂幡
东湖风大，落叶簌簌
水面上，有的是雪泥鸿爪
有些是鬼影

秋风吹灭长明灯
三苏祠内，庭院深深
只有月亮出来，父子树的根
才会拱出地面，缠在一起
青苔爬上东坡井，似一阙阮郎归
也只有月亮出来，囚于石碑的苏体字
才会跳出来，如蛤蟆趴在门联上
唱“一蓑烟雨任平生”

东效外，短松冈，孤鹤鸣
心归处，已非吾乡，夫子何在
勾栏瓦肆无丝竹
朝云已去，不见琴操
如今的歌厅只干一件事情
新修的宋城油漆未干
仿宋字朝代，风骨低于脂粉
此刻，月亮从东山升起
显然不合时宜

乐山大佛

有人在脚背写生，有人在脚趾舞剑
大佛继续在此，镇水
我来，是为了寻找
开元初年，海通和尚自剜其目
那颗掉在地上的眼珠

脚踏两江，双手抚膝
脚趾长出青草，脚背爬满青苔
江畔，夕阳修成正果
大佛的眉心痣是挂在江边的一盏马灯

佛是仁者，我是过客
凌云山，乌尤山是卧佛
青衣江，大渡河，岷江，以及
青草喂养大的流云，都是行脚僧

烟雨柳江

明月是南宋时落水的
蒹葭都等成苍苍了
还没爬上来

跳蹾桥翻开一层层江水
烟雨中，水面上的樱桃小嘴
在齐诵《诗经》

吊脚楼边，姓姜的榕树一招手
石头就会扭动成小青蛇
把白头的柳妹妹送过对岸

横江号子

与许多江河不同
这条江喜欢横着走
所以号子里的许多音符
都长得横七竖八

从云南到宜宾
风是横着的，云是横着的
纤夫们只能顺着河道
一步一步地匍匐
高音区是嶙峋的怪石
漩涡在低音区张着轰轰大口
山上的野花，赶集的姑娘
既是下酒菜也是装饰音
船老大的咳嗽，最多只能算休止符

从云南到宜宾，有多少渡口
他们不清楚，只记得每次上岸前
要为自己的女人买块花洋布
他们不习惯镁光灯，上岸就聚到
黄桷树下，回到烈性酒里居住

江水为什么横着流
号子至今也没说清楚

我的物权法

此生，我偏安川南
喂一批白马，鬃毛如旗
每天巡幸天下

丘陵、河流、流岚、毒瘴
神灵、水怪、花朵、草艾
蜀南滇北都是我的物权
与僰人结盟，燃骨头照路
采荔枝酿酒，用白云熬盐，醉后
把岷江和金沙江挽成疙瘩
从宜宾抛出去。江水流到哪里
哪里就是我的疆土
我要用诗歌颁布一部法典
让每一个州县都种上红豆
让每一个村庄都养育一枚月亮
让每一枚月亮都照着一个
白白胖胖的女人

在属地，我还要以梦为马
扫出一片干净的天空，供臣民仰望
允许他们在菊花上跳舞
不许他们在愁肠处唱歌

【作者简介】

麦笛，本名王德明，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人民日报》《中国诗歌精选》等报刊选本。曾获中国作协首届志愿文学一等奖暨《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诗选刊》《诗潮》等多种奖励。《中国青年报》专栏作家，宜宾学院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