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胡亮:片羽(组诗)

封面新闻 2021-09-16 10:33 43827

文/胡亮

六月

苜蓿花特别擅长紫色,而微型蓝蜻蜓
则精通短暂。几米外的小河
反复练习着清澈,以便娴熟地
洗去我的双颊的土尘。
紫色像微澜那样悦耳,而短暂像锦鸡
那样将最长的尾翎也缩回了灌木丛。
我特别擅长转动群山,你则精通蔚蓝。

四月

苦荬菜开出了黄色花朵,
泥胡菜则开出了紫色花朵。
我们漫步于荒郊,逐渐填平了
泥胡菜和苦荬菜之间的深壑。
两具微躯,又有何求?
除了不在心外采撷一束紫色花朵,
也不在心外采撷一束黄色花朵。
而在这个小村庄的低空——
一条高速公路,百折不挠伸入未知。

五里溪——致吕德安

麂子再也不来这里饮水,小溪里的
鱼儿也快要绝迹。自你建成这座
山中别墅,北峰就向福州缓慢移动。
你捡起了锯子,或柴刀,退入林间。
肉桂,紫薇,腊梅,黄杨木,银杏,
罗汉松……每棵树都乐于为你修枝,
为我修枝。你引我坐上一块巨石,
“正好忘了写诗。”
不过半下午,青苔爬上了我的双臂。

恍惚

十六头亚洲象离开了西双版纳,
向正北,走过了普洱,折而向东北,
走过了墨江、元江和石屏,
继而向正北,走过了峨山、玉溪和
晋宁。巨腿移动,玉米倒伏。
如果它们继续向前,就将横穿昆明
靠近成都,折而向正东,就将
途经我的五亩孤独,
还将用鼻子大大咧咧地碰碰重庆。

杜甫

收网了。几十尾鲂鱼误闯了
绵州刺史杜济的餐桌。杜甫当场
脱尽银鳞,永失波涛。
时在公元七百六十二年八月。
有多少鲂鱼就有多少
途穷的汉语,有多少诗人就有多少
怒放出血丝的鲙片。
只有身外涪江不舍昼夜——
绵州的下游就是梓州,
梓州的下游就是遂州和合州。

求诸野

鹧鸪的叫声被一个山头分了岔,
就像被甩到山腰的鱼尾巴。
麻雀的叫声很圆,似乎要用滑轮
放下一座天堂来。看看吧,
这座天堂的建材如此普通——
一条小河在转弯,一片草地齐茬茬,
一块地毯小得刚好够宽,
几杯红茶,几个皮蛋,一碟葵花籽,
几句真心话,一个随地小便的下午。
蝉的叫声织补了构树与枫树
因交叉而形成的各种不规则夹缝。
哪里有什么亏本生意?
我赚到的嫩黄和新绿
足以把天堂铆接于任何一片水波。

老校区

手电筒揿开了——
一株珍珠梅鱼跃而出,就像
一个珍珠博览会突然开幕。
若干松树环列四周,它们脱胎于
那些空手而归的采购商。
老教授已经熄灯,美女副教授
则趁黑揿开了一身繁花。
走私?我却只能捡走一颗松果——
它悄悄地变黑,
就像装满了大数据的卫星回收仓。

交通

接下来,朋友,你开始吹奏
印第安木笛。我很快听到了树状的
南美洲和北美洲,听到了十只
奥奈罗鸟——它们动身飞越太平洋,
其中九只就要停上你的肩膀。此刻,
灯笼花红得羞涩,斑竹绿得谦逊,
紫葳正在搭建一个音乐的凯旋门。
一只本地画眉鸟作为临时替补,
与木笛互相问答。朋友——
请记得用音孔的专列,运走这紫葳,
这斑竹,这灯笼花和画眉鸟;
请记得用尺八
把它们吹奏给与我暌违的鼓浪屿。

若尔盖

你弹了几首名曲,半即兴。又弹了
一首心曲,即兴。
在半即兴与即兴之间,
隔着一座昨天下午的鹧鸪山,
而在羊角花丛里面,又藏着一条直通
即兴的隧道。当你收起琵琶,
露珠就从皮制琴囊上滑落。露珠,
白河,黑河,收到了同一封密件
——加入黄河的喋喋!这个时候,
所有星星突然低于并略大于
核桃,北斗用银勺子从黄河舀起了
一大把没有听过瘾的耳朵。
最尖的一只耳朵乃是月亮的倒影,
这倒影加盖了波浪的暗花。岸边,
几棵沙棘在与寒气的谈判中
不断收缩,它们羞愧于既不能留下
黄河,又不能割赠草原。
也无妨,我们已经确信——
如果沙棘办不到,就寄望于音乐。

半山观

半山观四周流涌着好几重竹林,
几只麻雀在尖叶上下冲浪。野生的
黄桷树、桉树和洗手果树搭建成
一座跨海大桥。那只松鼠
借了豹子胆,越跳越近。
它觑见了五位来客,不再跳出
洗手果树的价值观。主人早已横放了
一根竹竿,让洗手果树的远枝连通了
房顶。可是——
那只松鼠放弃了人类的榛子和
核桃。它不愿成为他们的关系户,
那根竹竿也难以派生出他们
想要的浮槎。在两种价值观之间,
海面变得越来越宽!六只茶盏
还冒着热气,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作者简介】

胡亮,诗人,批评家,随笔作家。现居四川遂宁。出版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无果》等多种。获袁可嘉诗歌奖、四川文学奖、建安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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